辽东,凤凰城兵仗局。 这里不再是传统的铁匠铺叮当作响的景象,而是在皇帝“流水线作业、实名追溯”的旨意下,初步呈现出一丝不同寻常的秩序与效率。巨大的工棚内,被划分为锻打区、钻膛区、铳机组装区、校验区等不同区域。匠人们在各司其职,专注着手头单一的工序。 老匠头胡八一,此刻正站在一座新砌的、使用焦炭为燃料的高炉前,神情专注无比。炉内白焰熊熊,来自鞍山的优质铁矿石正在与大同的焦炭发生着剧烈的反应。空气中弥漫着灼热的气流和焦炭特有的气味。 “看火色!”胡八一对徒弟低吼一声,凭借多年经验判断着炉温。他是少数被要求学习使用这种新式燃料的老师傅之一。尽管最初对这不冒黑烟的“石头”充满疑虑,但亲眼见识其带来的恐怖高温和炼出的“焦钢”优异品质后,他已成为最坚定的拥护者。 “出钢!”一声令下,炽白耀眼的钢水从出料口奔涌而出,流入巨大的坩埚。那光芒甚至刺痛了眼睛,那热量让数丈之外的人都感到皮肤灼痛。 “快!浇铸铳管毛坯!”工匠们协作着,将钢水小心地注入一根根中空的模范之中。冷却后,得到的铳管毛坯呈现出一种均匀的青灰色,质地远比过去的熟铁铳管致密。 接下来的工序更加考验技艺。钻膛组的工匠们操作着由朱由校设计、经宋应星改进的水力驱动钻床,小心翼翼地对铳管内壁进行镗削。水流冲击着轮盘,带来稳定而强大的动力,使得钻头能够以相对平稳的速度切削着坚硬的“焦钢”,发出刺耳又令人振奋的嘶鸣。镗削之后,还需有经验的老师傅用特制的磨石和砂条,反复打磨铳管内壁,直至其光滑如镜,以减少发射时的摩擦和残渣滞留。每一根铳管上都提前刻上了锻打、钻膛、打磨工匠的姓名缩写,责任分明。 胡八一拿起一根刚刚完成内壁打磨的铳管,对着光看去,内壁光滑均匀,几乎看不到瑕疵。他长满老茧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好家伙!这‘焦钢’真是好东西,吃得住劲,磨出来的内膛就是亮堂!用这管子,铳子打得准,还不易炸膛!” 然而,高效率和新材料带来的不仅是喜悦,更是极限的压力。皇帝和熊经略催要军械的命令一道紧过一道。工坊日夜不息,匠人们轮班劳作,疲惫不堪。监管的宦官和军官只知道厉声催促,完不成定额便是鞭笞斥骂。饷银时有克扣,饮食粗劣,居住条件更是恶劣。 一个年轻的学徒,因为连续劳作十几个时辰,操作水力锤时精神恍惚,差点将一整批即将完工的铳机砸废,被工头当众鞭打二十,关进了禁闭室。深夜,还能听到他压抑的哭泣和痛苦的呻吟。 胡八一看着这一幕,心头沉重。他理解朝廷的急迫,辽东的将士在流血,需要最好的装备。但他也心疼这些几乎被榨干了的匠人。他找到工坊的主事太监,言辞恳切:“公公,不是奴才多嘴,弟兄们真是快到极限了。再这么逼下去,怕是……怕是要出大事啊!万一有人心怀怨愤,在军械上做手脚,或是干脆……罢工甚至暴动,那可如何是好?耽误了军国大事,咱们谁都担待不起啊!” 那主事太监闻言也是一惊,他虽只管催逼,却也怕真闹出乱子,沉吟道:“胡头儿,你所言也有理。只是上头催得紧……这样,咱家试着往上禀报一下,陈明情由,看能否稍宽限几日,或是增拨些钱粮犒赏。你也安抚好大伙,万万不能出事!” 胡八一无奈,只能应下。他知道,根源不在于宽限几日,而在于这匠户制度本身,将人牢牢束缚在籍,视同牛马,毫无地位可言。但他人微言轻,只能尽自己所能,更加严格地把关质量,同时尽可能地照顾一下手下的徒弟们,在他们累极时偷偷让喘口气。他知道,手里打磨的每一件兵器,都承载着帝国的期望和同袍的性命,也浸透着匠人们的心血、汗水与难以言说的委屈。
数日后,京师。 关于凤凰城兵仗局匠户疲敝、怨声渐起的密报,和胡八一等人的担忧,通过东厂的渠道,摆在了朱常洛的案头。 朱常洛看完,沉默良久。他来自现代,深知以人为本的道理,更清楚压迫到了极致必然引来反抗。“罢工”两个字,刺痛了他的神经,后世工农阶级可是有着无穷的力量,工人的权益经历了百年的斗争,然而8小时工作制,劳动节,年假等权益,好像前世他这个社畜从未体验过。对如今的匠户处境感同身受。他意识到,仅仅依靠严厉的监管和问责,无法真正激发人的创造力和忠诚。或许……是时候考虑改变一下这沿袭数百年的匠户制度了?至少,要改善他们的待遇,给予他们一些希望和尊严。这个念头在他心中悄然萌生。 “王安,”他吩咐道,“传朕的意思给内阁和工部,让他们议一议,如何能既保障军械供应,又能体恤匠人艰辛,改善其待遇。尤其是凤凰城那边,先拨发一笔额外的赏银下去,就说是朕犒赏他们近日的辛劳和功绩。再派几个得力又懂行的的人,亲自去看看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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