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沈阳城,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和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城墙上的破洞尚未完全修补,街道两旁的废墟也未来得及清理。然而,秩序正在艰难地恢复。一队队明军士兵巡逻其间,幸存的百姓开始小心翼翼地从藏身之处走出,眼神中混杂着恐惧、茫然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在这片残破的景象中,一个身着七品鸂鶒补子官袍、年纪不过三十出头的年轻官员,正带着两个胥吏和一个书办,穿行于瓦砾之间。他叫周文望,新科进士,原在户部观政,因辽东骤复,急需官员,被火线提拔,委了个“沈阳县知县”的实缺,成了这百废待兴之地的父母官。
此刻,他正站在原本是沈阳最繁华的十字街口,如今只剩焦黑木梁和碎砖烂瓦。书办摊开地契册簿,胥吏则大声吆喝着,让聚拢过来的百姓登记造册,确认产权,以便日后清理和重建。 “王老六,你家原来的绸缎铺面,是这里吧?确认无误,按个手印。” “李婶子,别哭别哭,房子没了人还在就好,朝廷会有抚恤,先登记…” 周文望的声音已经沙哑,脸上带着浓浓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专注。他不仅要处理这些繁琐的民事,还要协调军队清剿城内零星残敌,组织民夫协助转运军资,甚至要应对各方涌来、试图在重建中捞取好处的势力——有本地侥幸存留的胥吏,有随军而来的商人,甚至还有想趁机兼并土地的军中勋贵子弟。
“县尊,南城几个大粮商联合起来,囤积居奇,哄抬米价,说什么战乱运输不易…” “县尊,王千总家的小舅子带人强占了北城一片无主宅院,说是要用来安置家丁…” “县尊,抚顺、铁岭那边逃过来的难民越来越多了,堵在城外,如何安置?万一有建奴细作混入…” 问题如同潮水般涌来,每一个都棘手无比。周文望感觉自己像个救火队员,四处扑救,焦头烂额。他手中无权无兵,所能依仗的,只有朝廷的法度、几分书生意气和一颗想要做点实事的初心。 他站在废墟上,望着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他知道,收复失地固然不易,但如何让这片土地重新焕发生机,如何让百姓归心,如何建立起稳固的统治,这场无声的战争,或许比攻城拔寨更加漫长和艰难。他这个小小的“辽东巡抚”(自嘲),任重而道远。
东南泉州,郑芝龙的旗舰“飞蛟”号上。一份关于辽沈大捷、努尔哈赤重伤北窜的详细邸报,被摆在了郑芝龙的面前。 他独眼扫过邸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的桌面,久久不语。舱室内气氛压抑。 “熊蛮子…还真让他做成了…”他喃喃自语,语气复杂,忌惮之中竟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佩服。明朝这台庞大的机器,一旦认真起来,爆发出的力量让他这个海上枭雄也感到心惊。 “龙头,朝廷在北边打了大胜仗,怕是下一步…”心腹谋士翁翊皇小心翼翼地说道。 “下一步?下一步就该腾出手来收拾老子了!”郑芝龙冷哼一声,独眼中凶光一闪,但随即又收敛起来。他沉吟片刻,下令道:“告诉下面各寨各船,都给老子收敛点!尤其是对官府的船,没有老子的死命令,谁也不准再动手!先前扣的那条‘海鹞’号,挑个时候,把人放了,船…修一修也还给他们。” 这是明显的退缩和试探。他想看看,朝廷在北方压力大减之后,会对东南采取何种策略?是继续威慑安抚,还是真的会大举进剿? 然而,在他内心深处,一种更深的危机感在滋生。朝廷能练出熊廷弼那样的陆师,难道就真练不出一支强大的水师?他想起了那个传闻中在北方负责矿务、却似乎很得皇帝信任的太监王承恩,隐约觉得此人或许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这种不安,促使他做出了另一个决定。他看向翁翊皇,压低声音:“给我们在京师的人传信,不惜代价,打听清楚朝廷到底有没有筹建新水师的计划?是谁在主持?进行到哪一步了?尤其是…那个王承恩,到底在干什么?”大海之上的博弈,除了刀光剑影,更需要精准的情报。
与此同时,在远离月港风暴中心的一处偏僻海湾——王承恩秘密选定的第一个舰船作坊选址地,却是另一番景象。大批从内地招募来的工匠和劳役,正在工部官员和内廷太监的监督下,砍伐巨木,平整土地,修建船坞。巨大的原木被一根根拖拽到位,空气中弥漫着新鲜木材的香气和汗水的味道。 王承恩亲自坐镇于此,他对照着脑海中的记忆和图纸,仔细检查着地基的挖掘深度和木材的处理工艺。皇帝的内帑如同流水般花出去,但他不敢有丝毫浪费。他知道自己肩负的期望和压力。 “公公,按照您的吩咐,龙骨墩木都用的是百年以上的铁力木,反复用桐油浸泡过…” “水闸的设计还要改,退潮时要能完全封闭,保证船坞内时刻有水,不然船体容易干裂…” 他事无巨细地过问着。一支足以改变海权格局的力量,就在这僻静的海湾里,伴随着斧凿之声,悄然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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