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的深秋,寒风已带着刺骨的凛冽,卷起枯草与沙尘,扑打着新编营的旌旗。经过数月近乎严酷的操练,这支由女真降卒、辽东汉人、朝鲜铳手组成的混杂队伍,气质已悄然蜕变。往日散漫与猜忌被一种紧绷的纪律感和初步形成的默契所取代。
点将台上,曹文诏按剑而立,面色冷峻。他刚刚接到夜不收冒死送回的情报:一支约三百人的建奴残部,由努尔哈赤的侄子济尔哈朗率领,隐匿在百里外的一处险要山谷,似乎正试图收拢溃兵,重建据点。
“新编营第一、第二哨,披甲,携三日干粮,即刻随我出发!”曹文诏的命令简洁有力。他没有动用麾下主力边军,而是直接点将新编营。这是一次冒险,却也是一次必须的淬火。璞玉唯有经历实战敲打,方能成器。
陈大成作为前敌指挥,低声对麾下各小队最后叮嘱:“记住阵型!狼筅格挡,长枪突刺,刀盾护翼,火铳轮射!遇林则变‘小三才’,遇隘则变‘两仪’!信身边袍泽,如同信我手中刀!”
队伍沉默地开拔,马蹄包裹厚布,銮铃摘下,如同幽灵般潜入苍茫山峦。斥候前出,不断传回讯息。两日后黄昏,他们悄然包围了那座山谷。
战斗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爆发。没有号角,没有呐喊。新编营士卒以鸳鸯阵小队为单位,如同无数把精准的楔子,悄无声息地插入建奴营地的薄弱处。
初始的混乱中,济尔哈朗的部下凭借个人勇武和熟悉地形,一度给新编营造成麻烦。一名悍勇的白甲兵甚至冲破了一个小队的阻拦,直扑阵中的火铳手。
“右翼,变!”陈大成怒吼。
临近两个小队迅速变阵,狼筅交错格挡,长枪如毒蛇般从缝隙中刺出,瞬间将那白甲兵逼得手忙脚乱。一名原为猎户的女真降卒眼疾手快,一箭射穿其咽喉。
战斗迅速演变为鸳鸯阵的表演舞台。明军小队彼此呼应,攻守一体。建奴残兵的单打独斗在严密的阵型面前显得徒劳而绝望。火铳声在狭窄山谷中有序响起,每一次齐射都带来一片腥风血雨。
曹文诏立马于高处,冷静地观察着战局。他看到那些曾经桀骜不驯的女真降卒,在阵法中找到了新的力量,与汉人士卒并肩死战;他看到朝鲜铳手在掩护下冷静装填、精准射击;他看到陈大成如臂使指,调动着小队切割、包围、歼灭。
当朝阳完全升起时,山谷中已渐无喊杀声。济尔哈朗在亲兵死保下,带着数十骑狼狈突围远遁,留下的近两百具尸体,宣告了这支试图死灰复燃的残部的覆灭。
新编营也付出了数十人伤亡的代价。活下来的士卒们,默默打扫着战场,包扎着伤口。他们脸上混杂着疲惫、后怕,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信心,一种依靠集体力量和精妙战术战胜强敌后的自豪感。
曹文诏策马行过战场,对陈大成微微颔首。这把“鸳鸯刃”,初试锋芒,虽显稚嫩,却已透出令人心悸的寒光。辽东的平靖之路,依然漫长,但手中,总算多了一件能克制建奴野战之长的利器。
江南水乡,秋雨绵绵,润湿了青石板路,也润湿了南京户部衙门里堆积如山的文卷。新政推行进入第二个年头,已从最初的声势浩大转入更深水区的精细耕作。
孙传庭的值房,烛火常亮至深夜。他面前摊开的,不再是各府报喜的汇总,而是一份份标注着疑难、争议甚至明显矛盾的田亩清丈详报。
“无锡县报:乡绅赵某,祖传田亩一千二百亩,新丈却得一千五百亩。赵家声称多出三百亩乃历年河道清淤堆土形成之‘沙淤田’,非原额,恳请免于升科纳粮。” “常州府报:胥吏王某,在清丈民田时,收受豪强刘某贿赂,将刘家百亩上田篡改为中田,又将邻户张家三十亩中田划为下田,引发民间诉讼,几至械斗。” “嘉兴府报:推广嘉禾,红薯丰收,然百姓不善储存,多有腐烂。且有米铺趁机压价,称‘番薯非正粮’,农人获利微薄,怨言载道。”
问题层出不穷,远比想象中复杂。这已不仅仅是技术层面的丈量,更是人情、利益、律法乃至历史遗留问题的总爆发。
孙传庭并未急躁。他展现出了惊人的耐心和缜密。对于“沙淤田”,他并未轻易采信一方之言,而是调阅历年河道疏浚档案,并派员实地勘测土壤成分,最终裁定:凡有据可查、确系官河清淤所得且无原主之田,半数入官,半数由出力清淤之邻近田主分领,但仍需按等纳粮。
对于胥吏舞弊,他雷厉风行,亲自督办,将涉案胥吏王某依律重惩,枷号示众,豪强刘某罚没贿银,并追缴历年偷漏税赋。同时,他借此案大力整肃清丈队伍,推行“交叉复核”、“民众监督”之法,并提高清丈书吏薪俸,以期高薪养廉。
对于嘉禾伤农,他一方面紧急刊印《红薯储存法》、《玉米制食谱》分发各县,令官府组织学习;另一方面,尝试以官仓平价收购部分红薯,加工成薯干备用,或尝试酿酒,并明令市场不得歧视新粮,违者惩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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