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的严冬,是天地间最冷酷的熔炉。积雪没膝,寒风如刀,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冰碴子的刺痛。在这片银装素裹的死寂世界里,一场无声的追杀已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皇太极和他残存的数十名心腹,如同雪原上濒死的饿狼,挣扎在生存的边缘。曹文诏布下的“铁网”策略正一点点收紧。吴三桂的骑兵巡逻队像不知疲倦的猎犬,昼夜不停地在可能藏身的区域反复拉网,迫使皇太极无法在任何地点停留超过两日。而新编营派出的猎杀小队,则如同附骨之疽,其中那些熟悉山林、追踪技巧高超的女真降卒,总能敏锐地发现他们留下的细微痕迹——一处被匆忙掩盖的篝火余烬,几颗特定的兽类骨骸,甚至雪地里一丝几乎无法辨认的异常压痕。
饥饿和寒冷成为比明军更可怕的敌人。携带的干粮早已耗尽,狩猎变得极其困难,偶尔冒险袭击的小型部落也因明军加强了护卫而收获寥寥,反而暴露行踪,引来围剿。减员每天都在发生,不是死于明军的刀箭,就是冻饿倒毙在雪地里,再也无法站起。
皇太极蜷缩在一个勉强避风的岩石缝隙里,看着身边仅剩的二十几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部下,心中一片冰寒。他曾梦想着重整旗鼓,东山再起,但现实残酷得令人绝望。父汗的基业,八旗的荣光,似乎都已被这无尽的冰雪彻底埋葬。
“四贝勒……我们……降了吧……”一名伤势过重的老兵喃喃道,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声淹没。
皇太极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抹凶光,但看着部下们绝望的眼神,那凶光又迅速黯淡下去。投降?以他的身份,投降或许能苟活,但此生必将被圈禁至死,毫无尊严。更何况,明廷会放过他吗?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隐约的犬吠声和马蹄踏雪之声!追兵又至!
“走!”皇太极嘶哑地低吼一声,挣扎着起身,带着最后一点力量,再次扑入风雪之中。他们像一群慌不择路的猎物,而身后,猎手的脚步声已越来越近。绝望的困兽,已被逼到了最后的角落,覆灭似乎只在旦夕之间。
江南的春天来得早,河岸柳丝吐绿,梅花争艳。然而南京户部衙门内,气氛却与窗外的生机盎然截然不同。一场决定新政走向的关键质询正在这里进行。
质询的一方,是来自北京都察院和户部的联合御史,代表着朝中部分对江南新政持保留甚至反对态度的势力。另一方,则是沉稳如山的孙传庭。
一位面容刻板的御史率先发难,语气尖锐:“孙大人,江南清丈田亩已历时年余,耗资巨万,动用胥吏无数,然据本官所知,各府县新册与旧册误差巨大,讼案激增,民怨沸腾!此举劳民伤财,成效几何?是否得不偿失?”
孙传庭并未直接反驳,而是从容地命属官抬上几大箱整理好的卷宗。他随手拿起一份:“此为苏州府长洲县清丈前后鱼鳞册对比及税赋变化明细。清丈前,在册田亩五十万三千亩,岁征粮米X石,银Y两。清丈后,实有田亩六十一万八千亩,其中清出豪强隐占、胥吏诡寄之田十一万五千亩。按新制摊丁入亩核算,去岁该县实征粮米较旧额增加不足半成,而所征银两因丁银纳入,反较往年定额有所减少。请问御史大人,此为民怨沸腾,还是民困得苏?”
他又拿起另一份:“此为宜兴县讼案记录。清丈初期,讼案确有所增,多为田亩界址、产权之争。至去岁末,此类讼案已锐减七成。何也?因产权明晰,纷争自消。反倒是胥吏贪贿、豪强欺压之讼,清丈中查处三十七起,均已结案。此为滋生事端,还是廓清吏治?”
他一份接一份地报出数据,府县名称、田亩数字、税赋变化、讼案增减,清晰具体,言之有物。没有空泛的议论,只有冰冷而坚实的数据支撑。
那御史被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强自争辩:“纵然有些许成效,然士林清议,于新政颇多微词,言其与民争利,动摇国本!孙大人岂不闻人言可畏?”
孙传庭终于抬起眼,目光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清议?敢问御史大人,清议出自何处?是出自田间辛勤耕耘、因丁银固定而稍得喘息之农夫?还是出自市井得以安居、因一条鞭法而免于胥吏层层盘剥之小民?亦或是,”他语气微微加重,“出自那些田连阡陌、却因清丈而再难隐匿偷漏,故而鼓噪喧阗之豪强勋贵?”
他站起身,环视在场众人:“陛下推行新政,非为与民争利,实为与豪强争利,与蠹虫争利,夺其非法之所获,以滋养国家,以苏解民困!其间必有阵痛,必有阻挠。若因些许人言便畏缩不前,则积弊永无清除之日!江南财赋半天下,此地新政之成败,关乎国运!传庭既受此任,唯知勠力向前,但求无愧于心,无愧于君,无愧于民!至于清议汹汹,一时之毁誉,何足道哉!”
一番话,掷地有声,有理有据,更有一种基于事实和数据的不容置疑的自信。几位御史面面相觑,竟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言辞继续发难。数据不会说谎,孙传庭用一年的实干,将新政的成效实实在在摆在了台面上,任何基于臆想和利益的攻击,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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