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五年的夏秋之交,帝国上空风云激荡。新政推行至此,已如利刃破开坚冰,触及了最深层的利益核心,激起的反噬亦如预料般汹涌而来。然而,历经数年磨砺的帝国舵手与砥柱们,面对这骤起的疾风暴雨,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坚韧与应对智慧。
户部清饷司内,灯火彻夜未熄。孙传庭面前摊开的,已不仅仅是账册,而是一幅巨大的、以不同颜色丝线标注的《九边镇饷银流转与将门关联图》。辽东熊廷弼的雷霆手段虽暂时压制了明面的反抗,但暗地里的抵制与反扑,却以更隐蔽的方式汇集到了他这个帝国财政中枢。
“大人,宣府、大同两镇,近月来以‘士卒怨望、恐生哗变’为由,连续上奏,请求恢复旧例,暂缓‘核饷实兵’。”一位郎中忧心忡忡地禀报,“山西、北直隶几家与边镇将门联姻密切的粮商,也开始拖延交付军粮,或暗中抬价。”
孙传庭目光冷峻,指尖在地图上宣大一带重重一点:“他们这是想用‘软刀子’逼我们就范。” 他没有慌乱,反而露出一丝了然于胸的冷笑。“把我们核算出的,宣大两镇历年空额吞没的饷银总额,与此次‘昭信股票’拨付给他们的专项饷银数额,做成对比图表。同时,查清楚那几家粮商的背景,他们与哪些京官、哪些勋贵有勾连,一并列出。”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黎明前最黑暗的夜空,声音低沉却清晰:“他们要闹,就把账本摊开到阳光下闹!让陛下,让满朝文武都看看,是朝廷的新政逼反了将士,还是这些蛀虫在吸食国脉!把我们掌握的数据,还有边镇将领、关联商人的背景关系图,密呈陛下。另外,以清饷司名义,行文宣大总督,问他:朝廷倾内帑、发股票以济边饷,是为实兵强国,若仍有宵小以此挟制朝廷,其心可诛,其行可乎?请他严查闹饷根源,肃清营伍!”
孙传庭不再仅仅是被动防守,而是开始利用手中掌握的精确数据和梳理出的利益网络,发起了一场以数据为武器的凌厉反击。他要将经济问题,重新拉回到政治和法理的战场,用无可辩驳的数字,将那些躲在“军心”“边情”幌子下的既得利益者,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朝鲜使团带着那套装帧精美的《天工开物》,踏上了归程。然而,他们并不知道,随行的仆役中,已悄然混入了东厂的暗桩。与此同时,一封由潜伏在汉城的东厂番子发出的密报,以最快速度送到了王安手中。
密报证实了朱常洛的判断。朝鲜国王李倧对获赐《天工开物》表面欣喜,实则内心忐忑。书被收入王室书库,但很快,几位以“博学”着称、且与掌权派系关系密切的宗室及大臣,便以“研习天朝文明”为名,频繁借阅,尤其对其中《乃粒》(谷物)、《乃服》(纺织)、《五金》、《佳兵》(兵器)等卷,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甚至有迹象表明,他们已组织人手,开始尝试秘密抄录和选择性翻译。
王安将密报呈送御前时,补充了自己的判断:“皇爷,朝鲜虽表面恭顺,然其国内确有借助天朝技艺以图自强的暗流。其对《天工开物》之重视,远超寻常礼仪往来。”
朱常洛看完密报,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丝洞悉一切的淡然。“知道了。让他们抄,让他们学。天朝学问,浩如烟海,岂是轻易能窥其堂奥的?他们越是重视,越是证明此路可行,也越是暴露其心。” 他顿了顿,对王安吩咐道,“让我们的人,在朝鲜士林中,可以适当散布一些言论,比如‘天朝技艺,根植于华夏文教,非得其神髓,徒具其形,终是下乘’,或者‘小邦当先修德政,再求技艺,否则恐生祸乱’。”
这是一着更深的棋。不仅默许甚至暗中推动对方学习,还要引导其学习的方向和引发的内部争论。帝国的对外策略,已从简单的羁縻或威慑,向着更深层次的文化影响与战略误导延伸。朝鲜获得的“谢恩”礼物,或许将成为引发其内部新一轮纷争的种子。
川东,夔州府通往忠州(今重庆忠县)的险峻山道上,一队打着忠贞营旗号、押运着一批“特殊军械”的小队正在秘密行进。所谓“特殊军械”,实则是几箱经过伪装的新铸燧发枪,准备送往边境试用。
突然,前方探路的斥候发回警讯:有不明身份的武装人员埋伏于前方隘口,人数不明,意图不善。带队哨官当机立断,下令小队占据有利地形,准备迎敌,同时,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只被油布包裹的“信鸢”,快速将写有遇袭地点、敌情概略的细小竹筒绑在鸢足。
山风骤起,哨官看准风向,奋力将“信鸢”掷向空中。那木鸟借着风势,摇摇晃晃,却坚定地向着成都方向滑翔而去,很快变成天际的一个黑点。
埋伏的敌人显然没料到这一手,他们的攻击尚未展开,忠州方向的明军驻军,已在一名收到“信鸢”传书的军官带领下,火速驰援。偷袭者见事不妙,仓皇遁入山林。首次投入实战的“信鸢”,虽未能直接退敌,却成功传递了关键信息,避免了一场可能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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