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七年的初冬,寒风渐起,帝国的新政在取得辉煌成果的同时,也因其触及利益的深度与广度,引发了更为复杂和激烈的反弹。暗流在各处涌动,考验着新政的韧性与执行者的智慧。
魏国公府邸,朱门深锁,却挡不住外界的风言风语。新袭爵的徐允贞深知自己身处风口浪尖,她袭爵后并未安居府内,而是依照皇帝特旨,以魏国公身份,兼任了宗人府经历司经历(负责宗室文牍),并获准参与经筵侍讲。这无疑是在旧勋贵集团中投下了一颗巨石。
这一日,宗人府议事,讨论削减部分远支宗室冗余禄米、鼓励其从事四民之业的章程。几位老牌勋贵借题发挥,言语间夹枪带棒,暗指女子干政、牝鸡司晨乃乱象之始。一位与昔日魏国公府有隙的侯爷,更是阴阳怪气地对徐允贞道:“魏国公年轻,又是女流,这等涉及宗室生计的大事,还是多听多看为妙,免得坏了祖宗规矩。”
徐允贞端坐席间,神色不变,待那人话音落下,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而清晰:“祖宗规矩?太祖高皇帝《皇明祖训》有云:‘勋臣子弟,当习文武之业,以备任用。’可未曾限定男女。陛下革新政令,意在强国富民,宗室勋贵,理应为天下先。削减冗余,鼓励生业,正是为了保全宗室,避免坐吃山空之祸,此乃大义!莫非侯爷觉得,让宗室子弟游手好闲、坐耗国帑,才是遵循祖宗规矩?”
她引经据典,逻辑清晰,直接将对方扣来的“坏规矩”帽子反扣了回去。接着,她话锋一转,提及自己查阅宗人府旧档,发现这位侯爷名下田庄近年来屡有隐漏田赋、纵容家奴欺压庄客之事,并当场报出了几个精确的数字和地点。“侯爷若真有心维护祖宗规矩,何不先从自身做起,清缴积欠,约束家奴,以为宗室表率?”
一番话有理有据,更带着凌厉的反击,噎得那位侯爷面红耳赤,半晌说不出话来。在场其他原本想看笑话的勋贵,见状也收敛了许多。徐允贞用她的学识、胆识和对规则的熟悉,在宗人府这个保守势力盘踞之地,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初步确立了自己的权威。然而,她也深知,这仅仅是开始,旧势力的反扑绝不会就此停止。
朝鲜汉城,景福宫深处的“实学研习所”内,灯火通明。主持者金堉眉头紧锁,面前摊开着《天工开物》的译本,以及几张他们根据书中描述、反复试验后绘制的新型水车和改良高炉草图。进展并不顺利,书中许多术语和原理晦涩难懂,工匠们依样画葫芦制造出的模型,要么效率低下,要么干脆无法运转。
更让金堉心烦的是,朝鲜士林内部对此的争议日益激烈。以几位大儒为首的保守派,连续上书国王李倧,痛心疾首地抨击“实学研习所”是“舍本逐末”,“引导士子工匠沉迷奇技淫巧,荒废经义根本”,请求国王下令关闭研习所,焚毁“妖书”,回归朱子正学。
而与此同时,一些从大明游学归来的年轻士子,则带回了不同的风气。他们在茶肆、书院中,宣扬大明如今如何重视“格物致知”,如何将实学用于富国强兵,甚至隐隐传出“大明皇帝曾言,空谈误国,实干兴邦”之类的说法。这些言论在年轻士子中引起了不小的共鸣,与保守派形成了尖锐对立。
李倧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既渴望通过研习《天工开物》增强国力,又担心引起国内思想混乱和大明的猜忌。
这一切,都被潜伏在汉城的东厂番子详细记录,快马传回京师。朱常洛看着密报,对王安笑道:“看来,宋应星爱卿在《天工开物》增补版里,加入的那些关于‘地圆说’的‘佐证’和‘永动机’的‘构想’,开始起作用了。让他们去争论吧,去钻研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吧。传旨给宋应星,下一版,可以‘不经意’地透露一些关于‘用普通之物提炼可燃油料’的‘猜想’,要写得看似有理,实则谬以千里。”
大明正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通过文化输出和情报误导,悄然影响着邻国的科技发展路径,使其在追逐“奇技”的道路上,耗费大量精力却可能步入歧途。
京郊,皇家西山动力工坊制造的首批三台实用型蒸汽机,被运抵京畿地区三个不同的皇庄,准备用于驱动新式水车,进行冬季农田水利建设。朱由校亲自跟随其中一台,前往最大的南苑皇庄。
然而,现实给了满怀热情的他当头一棒。蒸汽机的安装就遇到了麻烦,皇庄里的老农和负责管理的太监,对这种轰隆作响、冒着黑烟白气的“铁怪物”充满了恐惧和排斥,认为其“破坏地脉”、“惊扰神灵”,消极配合。更棘手的是,机器运行起来后,对煤炭品质要求高,皇庄提供的劣质煤导致锅炉效率低下,故障频发;传动机构与本地水车的连接也不匹配,需要大量改造。
短短十天,机器运行时间加起来不足两日,反而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进行维护和改造。庄头太监苦着脸向朱由校抱怨:“殿下,不是奴才不尽心,这铁牛太娇贵,吃得好(指优质煤),干活还挑三拣四,不如多用几头牲口,或者多征些徭役来得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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