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八年的冬天,来得又早又猛。刚进冬月,凛冽的朔风便如同裹挟着无数细小的冰刃,呼啸着刮过京畿大地,将紫禁城重重殿宇的琉璃瓦冻出一层惨白的硬壳。议政堂的地龙烧得比往年更旺,滚烫的暖流在巨大的梁柱间盘旋,却难以完全驱散弥漫在空气里的那种沉凝与机密。炭盆中,上好的银霜炭偶尔爆起一丝轻微的噼啪声,反而更衬得堂内寂静异常,唯有窗外风过檐角的呜咽,如同遥远边关传来的胡笳,提醒着人们这并不是一个可以高枕无忧的太平年景。
皇帝朱常洛并未端坐在那象征至高权力的御座之上,而是背对着身后那幅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巨幅《寰宇全舆图》,负手立于紧闭的雕花长窗前,凝望着窗外灰暗肃杀的庭院。他身姿依旧挺拔,数年来殚精竭虑的改革与布局,在他眉宇间刻下了深重的沟壑,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也沉淀了更多的疲惫与深不可测。帝国的千钧重担,以及那份超越时代、甚至有些惊世骇俗的“人才养成”密策,正悄然改变着这个庞大王朝的肌理与命运,也持续消耗着他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与这具躯壳融合后的全部心力。
帷幕之后,阴影之中,三条身影如同泥塑木雕,静默无声。若非皇帝在此,几乎无人能察觉他们的存在。这正是被皇帝以各种理由“雪藏”于幕后的核心智囊——身负郭嘉武魂,于基层州县历练数载,愈发洞悉世情民瘼、算无遗策的卢象升;融合贾诩武魂,以奇谋毒计见长,被破格擢升后更显阴沉诡谲的史可法;以及那位以雷霆手段在数省推行新政,卓有成效,却偏偏在声望最隆时被皇帝一道密旨调入京中,远离前台视线的孙传庭。
他们三人,连同皇帝本人,构成了这个帝国真正的大脑与神经中枢。一张针对全国上下、自勋贵至贱籍所有“可造之材”的筛选、培养、塑造的大网,正由他们在这暗室之中,依据各地源源不断送来的密报,精心编织、调整。而网罗中最闪亮的几颗棋子,便是此刻正在帝国四方明面上推行“新政”、积累人望、暗地里编练新军的李自成、柳文耀、张献忠,以及那位身份特殊、需以实绩证明自己的宗室——朱由检。
“李自成于陕甘,借‘均田免赋’之策收拢流民,虽引得地方豪强怨声载道,然底层民心渐附,去岁漠南票号风波,其以‘公开账目’、‘性命担保’稳住金融信用,如今‘信义李把总’之名,于西北颇堪一用。其麾下‘闯营’骨干,已初具模样。”卢象升的声音从帷幕后传来,清朗中带着一丝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分析,他手中似乎摩挲着一份来自西北的密报,“只是,此子桀骜渐显,权柄日重,恐非久居人下之辈。”
史可法轻笑一声,那笑声带着贾诩特有的阴柔与算计,仿佛毒蛇吐信:“桀骜方堪大用,野心足可驱策。若无爪牙,何以搏虎?只需其矛头所指,始终在外,内部自有制衡之术。陛下,柳文耀在西南,借秦良玉与沐王府之势,龙安州改土归流成果斐然,其‘合作社为主体,皇商司引导’之经济模式,已成一派气象,根基扎得最稳。前番顶住勋贵资本压力,制定《资源开发章程》,更是显其定力。但……过于稳妥,锐气或显不足,守成有余,开拓或难。”他话锋一转,轻飘飘地点出了另一人的“不足”。
孙传庭沉默片刻,他的声音浑厚低沉,带着新政推行中历练出的果决与风霜:“张献忠在东南,行事酷烈,士绅侧目,然清理积弊,整顿皇商司,打击走私,效率极高。其‘海陆并举,以商养战’之策,野心勃勃,已获陛下首肯。朱由检……秉性刚直,近乎刻板,于北疆开拓,凭硝石矿实证与部落归顺血书,赢得朝堂支持,‘镇北将军’之权柄日重,于宗室之中,罕有其匹。”他顿了顿,终究还是带出了一丝难以完全压抑的情绪,“只是,如今天下皆知李、柳、张、朱之名,颂其文治武功。其所行诸策,多出自吾等于这暗室之中,耗尽心血的筹划,如今却……”
却只能隐于幕后,看着台前之人收获声望与根基,甚至可能功高震主,尾大不掉。这份潜藏的“不满”,即便深知是皇帝布局所需,即便对皇帝忠心耿耿,对于心高气傲、身负经世之才的他们而言,亦是一种难言的煎熬与考验。
朱常洛缓缓转过身,他的面容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昔,仿佛能穿透人心,洞察一切幽微。他走到帷幕前,并未掀开,只是沉声道,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与托付:“朕知三位卿家心中郁结。然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法。尔等乃国之柱石,暗夜利刃,锋芒露于外则易折,藏于鞘中方能一击制敌。李、柳、张、朱四人,是明线,是吸引各方目光的标靶,亦是锤炼之后,可为帝国开疆拓土、镇守八方的基石。他们的文治之功,离不开三位于暗室之中运筹帷幄;他们即将建立的武功,更需三位继续倾注心血。朕,倚重三位,非在台前虚名,而在社稷实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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