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静静流淌在溪面上,将相拥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秦月娥靠在林安肩头,又将周文博决心离家游学的事情细细说了些。
“……听说周掌柜气得吹胡子瞪眼,差点动了家法,可文博那孩子这次是铁了心。”
秦月娥轻叹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怅惘,“人长大了,好像总免不了要离开家,去看看外头的世界。就像我爹娘当年总念叨的,‘雏鸟翅膀硬了,总要离巢的’。文轩也是,自从父母去世之后,便一心扑在书本上,如今在省城备考举人,一年也难得回来一趟,信里除了问安,便是说些读书的进展,人是越发沉稳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会想念从前那个哭闹缠着我买糖葫芦的弟弟。”
林安静静地听着,感受着她话语里那份对亲人既骄傲又思念的复杂心绪。他揽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给予无声的安慰。夜风拂过,带来远处田野的气息。他沉默片刻,望着黑暗中汩汩流淌的溪水,也生出几分感慨。
“是啊”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经历过沧海桑田后的平静,“年少时或许都向往风雨,觉得波澜壮阔才是人生。可真正经历过……才会明白,能有一方安宁之地容身,有灯火可亲,有人可念,是多么难得。”
他的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夜色,看到了某些并不久远却已恍如隔世的过往。那些刀光剑影、身不由己的日子,如今想来,竟不如这清水镇一个寻常的黄昏,不如济世堂里王老一句诙谐的打趣,更让他感到踏实。
秦月娥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里那一丝深藏的疲惫与释然。她抬起头,借着朦胧的月光端详他的侧脸。他平日里总是温和从容,此刻眉宇间却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她看不太分明的阴影。她心中微疼,不禁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仿佛想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放得愈发轻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攸宁……” 这是她独处时,才会带着几分羞怯与亲昵唤出的他的字,“明日就是中元节了,镇上有放河灯、祭先祖的习俗。你……你可有什么想要祭拜的人吗?”
一声“攸宁”,让林安的心弦微微颤动。他低下头,对上秦月娥那双在夜色中依旧清亮的眸子,里面盛满了关切和理解,没有丝毫打探的意思。他心中那片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目光和称呼暖化了一丝。
他沉吟了许久,久到秦月娥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几分:“有。”一个字,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我父母……”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平复骤然翻涌的情绪,“在我还很年幼的时候,家乡靠近边境,遭了兵灾……他们便在那场动乱里,没了。我侥幸活了下来,像野草一样挣扎求存,后来……是师父路过,救了我,带我离开了那片伤心地。”
他刻意模糊了许多细节,家乡的具体位置、动乱的缘由、救他的“师父”究竟是何人,都隐没在简略的叙述背后。然而,当他说到“父母”、“兵灾”、“没了”这些字眼时,秦月娥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以及他语气里那种刻骨铭心的、即便岁月流逝也难以完全磨平的痛楚。
他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下颌线条绷紧,眼神不再是平日的温和,而是透出一种近乎冷硬的坚毅。“我对他们的模样,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
他继续说着,声音里带着一种遥远的空洞,“但每年此时,祭拜他们,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这让我记得自己从哪里来,也……让我更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该去做些什么。”
这未尽的话语背后,藏着怎样的决心与信念,秦月娥无法完全参透,但她能感受到那份沉重。她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专注地听着,仿佛要将他的每一字每一句,连同他此刻的神情,都深深地刻进心里。她知道了,这个看似云淡风轻的男人,心底埋藏着如此深重的伤痕。
一阵微凉的夜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沙沙作响。秦月娥伸出手,不是挽住他的胳膊,而是轻轻握住了他垂在身侧、微微攥紧的拳头,用自己掌心的温度,一点点熨贴着他指节的冰凉。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目光柔和而坚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轻声问道:“那……明日,你能陪我一起去祭拜吗?”
林安微微一怔,低头看她。月光下,她的眼眸清澈而真诚,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一种将他纳入自己生命轨迹的期盼。中元祭祖,在清水镇是极为郑重的事情。他立刻明白了这其中的分量。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温暖而酸胀。那些关于身份、关于过往、关于潜在危险的顾虑,在这一刻,都被她这简单而勇敢的邀请冲淡了。他看着她眼中那抹小心翼翼的期待,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了。
他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点了点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好。我陪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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