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的警讯如同北地刮来的寒风,瞬间吹散了京师因童生试案首而起的些许浮华议论。朝堂的焦点再次凝聚于如何应对日益猖獗的建州女真。主战之声渐起,但具体方略却争论不休。有主张调集重兵,出关寻敌决战的;有建议凭坚城、用大炮,固守待援的;亦有认为当效仿前朝,以“犁庭扫穴”之威,彻底平定边患的。
在这纷杂的声浪中,太子朱常洛的态度至关重要。他虽未正式监国,但万历皇帝深居简出,国事多倚赖内阁与司礼监,太子的意见具有越来越大的影响力。在连续几次召见重臣后,朱常洛的思路逐渐清晰:既要展示强硬姿态,遏制建州气焰,又要避免贸然浪战,消耗国力。他采纳了孙承宗等人“稳扎稳打,练兵固防”的建议,而“练兵”的核心,便落在了装备雷霆铳的新军之上。
这一日,太子谕令直达制造局与神机营:限令两月之内,必须完成首批两千支雷霆铳的列装,并以此为基础,编练出一支五千人的“雷霆新军”,由孙承宗总摄其事,沈惊鸿协理军械及新式操典事宜。同时,责令工部、户部,一切所需物料、钱粮,必须优先保障,不得有误。
这道谕令,将沈惊鸿推到了风口浪尖。协理军械与操典,意味着他虽无正式军职,却拥有了实际参与甚至主导新军编练的权力,这在等级森严的明朝军队体系中,是极为罕见的破格任用。其中既有太子对他能力的信任,也未尝没有借他这位“神童”案首的名头,压制军中可能存在的保守势力的考量。
压力如山,却也机遇并存。
沈惊鸿立刻召集张匠头及制造局所有匠头,宣示了太子谕令。他没有过多渲染,只是将严峻的形势和紧迫的时间要求清晰地摆在众人面前。
“诸位,”沈惊鸿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因疲惫、或因压力而显得凝重的面孔,“辽东烽火再起,边关将士枕戈待旦。我们早一日造出合格的雷霆铳,前线的同袍便多一分胜算,百姓便少一分涂炭。太子殿下信重,将此重任托付于我制造局,我等岂能辜负?”
张匠头率先站出来,黝黑的脸上满是决绝:“沈小公子放心!俺们就是不吃不睡,也要把这批铳子按时、保质地造出来!绝不给您丢脸,绝不让前线的兄弟们拿着烧火棍去拼命!”
“对!绝不让前线兄弟拿烧火棍拼命!”众匠头群情激昂,连日来的疲惫似乎被这股使命感驱散了不少。
沈惊鸿心中感动,却依旧冷静。他知道光靠热情不够,必须要有更科学的管理和更优化的流程。他根据目前各工序的产能瓶颈,重新调整了人力配置,将经验最丰富的工匠集中到关键的水力镗床、膛线蚀刻精修以及枪机组装等环节。同时,推行更严格的“流水作业”和“质量追溯”制度,每一根铳管、每一个枪机都打上编号和匠人标记,任何问题都能迅速定位到人,确保了质量的稳定性。
制造局内,灯火彻夜不熄。水力锤击声、钻床轰鸣声、金属刮擦声交织成一曲紧张而有序的乐章。沈惊鸿几乎住在了局里,与工匠们一同熬夜,解决技术难题,优化工艺流程。他的身影出现在熔炉旁、镗床前、校验场上,原本因读书而略显白皙的皮肤,再次被烟火气熏染。
与此同时,神机营的选拔与初步编练也已展开。孙承宗亲自坐镇,从京营各卫所抽调年轻力壮、反应灵敏、有一定火器操作基础的军士,组建雷霆新军。沈惊鸿编撰的《雷霆铳操典纲要(试行)》被迅速刊印,下发至各级军官手中。
然而,新事物的推行绝非一帆风顺。许多习惯了鸟铳缓慢节奏和固定阵型的老兵,对雷霆铳的后膛装填、散兵线战术以及复杂的保养规程感到不适应,甚至心存抵触。
“这劳什子玩意,花里胡哨,装填是快了,可打得准吗?保养还这么麻烦!”一名把总在操练间隙,忍不住对身边的人抱怨。
“就是,还是鸟铳实在,虽然慢点,但阵势摆开,砰砰一阵排枪,多有气势!”另一人附和。
这些议论,很快通过神机营内倾向改革的军官,传到了沈惊鸿耳中。他深知,若不能消除这些疑虑,即便装备了先进的火器,也无法发挥其真正威力。
他请示孙承宗后,决定在新军内部进行一次公开的效能对比演示。
演示选在一个晴朗的上午,在校场上进行。一方是十名操作熟练鸟铳的老兵,另一方是十名仅接受了短期雷霆铳训练的的新兵。标的物设置在一百五十步和两百步。
结果毫无悬念。在相同时间内,雷霆铳组打出了超过鸟铳组三倍的弹丸,并且在一百五十步上精度相当,在两百步上,凭借膛线带来的稳定性,雷霆铳组的命中率远远超过鸟铳组。随后,沈惊鸿又亲自演示了快速排除故障和保养流程,其便捷性让观望的军士们啧啧称奇。
事实胜于雄辩。演示之后,军中的抵触情绪大为缓解。沈惊鸿趁热打铁,亲自深入各小队,讲解雷霆铳的设计原理、优势所在,并耐心解答军士们的疑问。他年纪虽小,但讲解清晰,态度诚恳,又无一般文官的架子,很快赢得了不少基层军士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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