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京察的余波在整个万历三十九年的下半年持续发酵,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涟漪不断扩大,最终演变成吞噬一切的漩涡。被贬黜官员的支持者们,通过私下刊刻的《万历辛亥京察记事始末》等书籍,不断渲染京察不公,指控东林党“把持朝政、排除异己”。这些书籍在士林间秘密流传,极大地损害了朝廷的威信,也使得东林党与其他派系之间的矛盾彻底公开化、白热化。
朝堂议事几乎陷入瘫痪。任何提案,无论其本身是否有利于国计民生,首先会被贴上派系标签,继而遭到对立面的疯狂攻讦。沈惊鸿所关注的军工革新、财政开源、灾害防治等实务,推进起来举步维艰。户部尚书赵世卿与他秘密拟定的“理财三策”条陈,甚至未能正式提交御前讨论,就在内阁层面被各种“需从长计议”、“恐引发民变”的借口无限期搁置。支持开海的官员被攻击为“引狼入室”,主张整顿边镇税收的则被污蔑为“动摇国本”。
在这片政治的泥沼中,沈惊鸿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他可以改进蒸汽机,可以设计新式枪炮,可以提出超前的救灾方案,却难以撼动这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和根深蒂固的党争思维。他只能更加收缩活动范围,将“动力研习所”、“精密制造局”和“格物学堂”作为相对独立的堡垒,竭力维持其运转,并加快技术骨干的培养,仿佛在暴风雨中努力守护着微弱的火种。
辽东暗影:女真再起的苗头
就在朝堂为党派利益争吵不休之际,辽东传来了令人不安的消息。沉寂数年的建州女真部,在其新任首领(并非历史上的皇太极,而是努尔哈赤死后经过内部争斗上台的另一位实力派)的整合下,似乎有重新抬头之势。他们虽然暂时无力大规模寇边,却不断以小股精锐骑兵,骚扰明军哨所、劫掠边贸商队,行动迅捷,战术狡猾。
更令人担忧的是,有零星情报显示,这些女真骑兵似乎也开始设法获取并学习使用明军的火器,尽管可能只是最老旧的火门枪甚至三眼铳,但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蓟辽总督王象乾虽然凭借新式装备和积极防御策略稳住了大局,但也深感压力,连续上疏请求朝廷增拨饷银,更新更多军械,并强调女真“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然而,这些奏疏淹没在京城海量的党争奏章中,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大部分官员要么认为王象乾是在夸大其词以索要更多资源,要么认为区区边陲小患,远不如朝中权力斗争重要。只有沈惊鸿和少数密切关注边事的将领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沈惊鸿知道,技术的扩散是不可避免的,一旦让对手掌握了哪怕是最初级的热兵器,并发展出相应的战术,其威胁将呈指数级增长。他督促“精密制造局”加快对“惊鸿一式”步枪的改进和生产,并开始着手设计更适合骑兵使用的短管火铳(卡宾枪的雏形),同时向王象乾秘密提供了一些应对小股精锐骚扰的战术建议,如组建更灵活的、混合了火枪手与轻骑兵的快速反应部队。
府邸温情:乱世中的守望
在外界风雨飘摇之中,沈府依旧是沈惊鸿和苏卿卿最后的宁静港湾。苏卿卿的《瘟疫论辨》终于定稿,在太子的暗中支持下,由“格物学堂”刊印了少量,分赠给太医院和一些开明的地方医官,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和私下讨论。她的“慈幼医馆”也因为在地震灾后防疫中表现出色,获得了民间更多的捐助,得以扩大规模,收容了更多因灾荒和战乱失去亲人的孤儿。
一日傍晚,秋雨淅沥。沈惊鸿从令人窒息的朝房回到家中,眉宇间带着难以化开的疲惫。苏卿卿没有多问,只是默默为他换下被雨丝打湿的外袍,递上一碗温热的姜茶。然后,她牵起他的手,来到书房。
书桌上,摊开着一幅巨大的图纸,上面是她精心绘制的《大明山川舆地全图》。这幅图不仅标注了府州县治,还根据沈惊鸿平日零星的讲述和她自己查阅典籍、询问商旅,大致勾勒了主要河流水系、山脉走向,甚至用不同颜色标注了已知的矿产分布(如煤、铁、铜)以及近年来发生过重大灾害的区域。
“夫君你看,”苏卿卿指着地图,声音轻柔却带着力量,“这是我们的国家,山川壮丽,物产丰饶。纵然如今疮痍满目,奸佞当道,但根基犹在。你所做的一切,格物、强军、兴医,就如同在这些关键之处,”她的手指点向几处主要边镇、运河枢纽以及标注了矿产的区域,“埋下种子,加固根基。一时的风雨,或许能摧折枝叶,却难撼根本。”
沈惊鸿凝视着地图,又看向妻子在灯下显得格外柔韧坚定的侧脸,心中的郁结仿佛被这细雨和温情悄然化开。他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是啊,根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这文明的根基。只是这过程,太过艰难。”
“再难,也有我陪你。”苏卿卿微微一笑,“别忘了,我们还有格物园里的番茄和薄荷,还有医馆里那些期盼活下去的眼睛。这天下,不只有朝堂上的蝇营狗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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