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这里与其说是皇帝处理政务之地,不如说是天启帝朱由校的个人工作室与陈列馆更为贴切。四周摆放着各种木工工具、未完成的精巧模型(包括一艘按沈惊鸿图纸缩小的蒸汽明轮船模型)、以及格物院进献的各类仪器。此刻,这位少年天子正拿着沈惊鸿差人送来的私信,反复阅读,眉头微蹙。
信中的内容,初看似乎是老师在与自己探讨一些有趣的物理现象,并关心皇子的成长。但朱由校并非愚钝之人,他有着超越常人的专注力和在机械领域的敏锐直觉。沈惊鸿信中那看似随意的描述——“地火奔突”、“粉尘爆燃”、“声震百里,屋宇倾颓”、“发于猝然”,以及反复强调的“静谧安稳”对婴孩的重要性,像一道道细微的刻痕,在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他放下信笺,拿起那套沈惊鸿进献的幼儿玩物。布偶柔软无害,积木光滑圆润,八音盒的铃声清澈悠扬,不刺耳。这一切,都与信中描述的“骇变”、“惊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老师绝不会无缘无故在边关军务倥偬之际,写这样一封看似家常却处处透着用心的私信,更不会特意送来这些精心设计的、强调“安全”与“无惊扰”的玩物。
“骤发性巨震巨响……京师人烟稠密,工坊仓廪众多……皇子乃国朝之本,尤需确保居所安泰……”朱由校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脑海中浮现出王恭厂、盔甲厂等存放火药、油料、木炭等物的大型官坊的位置,它们确实离皇城不算太远。若真如老师所推测,有某种未知的“物性”导致此类场所发生远超寻常火灾的猛烈爆炸……那后果不堪设想!尤其是,自己那刚满周岁、粉雕玉琢的皇儿慈炅……
一想到爱子可能遭受如此惊吓,朱由校的心猛地一缩,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他自幼在深宫长大,虽得沈惊鸿引导,心性开阔不少,但对子嗣传承的看重,与历代帝王并无二致。慈炅是他的嫡长子,是大明未来的希望!
“魏伴伴。”朱由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一直侍立在旁,密切关注皇帝神色的魏忠贤连忙上前,躬身应道:“奴婢在。”
“传朕口谕。”朱由校沉吟片刻,措辞谨慎,他不能直接引用沈惊鸿那近乎“预言”的猜测,需找一个合理的借口,“近日朕观前朝笔记,偶有所得。京师人口繁盛,水火之患不可不防。尤其是王恭厂、盔甲厂等处,存放火药、油料甚多,需格外警惕。着工部、五城兵马司并内官监,即日起对京城内所有官民作坊、仓庐,特别是临近皇城及人口稠密区者,进行一番彻查。重点查验防火措施是否完备,仓储之物是否堆放稳妥,有无粉尘积聚、油气泄漏之隐患(此处他借用了沈惊鸿信中的词汇)。若有不合规制、隐患重大者,限期整改,或即行迁移至城外僻静处!不得有误!”
魏忠贤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皇帝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来了?而且要求如此具体?但他不敢多问,连忙应承:“奴婢遵旨,这就去传谕。”
“还有,”朱由校补充道,目光扫过那套玩物,“皇子日渐长大,坤宁宫虽好,然朕觉得,或可于宫苑内另择一处更为幽静、开阔、远离嘈杂工坊的殿宇,作为皇子平日寝居嬉戏之所。此事,你与皇后商议着办,务求安稳静谧。”他再次强调了“静谧安稳”四字。
魏忠贤心中更是讶异,但面上依旧恭顺:“是,陛下考虑周详,奴婢定当会同皇后娘娘,为皇子殿下挑选最适宜的居所。”
旨意迅速下达。虽然工部和五城兵马司对皇帝突然如此细致地关注防火感到有些意外,但圣意难违,还是雷厉风行地动了起来。一时间,京城内各大官坊,尤其是王恭厂一带,迎来了前所未有的严格检查。一些堆放杂乱、通风不良、存在明显火灾隐患的角落被要求立刻清理,几个规模较小的民间爆竹作坊因紧邻民居被责令迁走。这些举动在京城引起了一些小范围的议论,但大多认为是皇帝关心民生,并未深思。
而在宫内,在张皇后的主导下(她虽对客氏和魏忠贤不满,但对儿子的安危极为上心),很快选定了一处位于御花园附近、相对独立、环境清幽的宫苑,作为皇子朱慈炅的新居所。这里距离可能产生噪音和风险的宫外工坊区域更远,周围绿树环绕,确实更为“静谧安稳”。
沈惊鸿的隐晦提醒,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虽然轻微,却切实地荡起了涟漪。天启帝以其对老师的信任和自身的聪慧,捕捉到了那丝不寻常的预警,并迅速采取了行动。这些措施,或许无法完全杜绝历史上那场诡异的大爆炸,但至少,皇子朱慈炅的居住环境得到了改善,远离了最危险的区域,并且皇帝和皇后对皇子的安全保护意识提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这无疑极大地增加了皇子在潜在灾难中幸存下来的几率。
消息通过特殊渠道传回山海关,沈惊鸿得知皇帝不仅领会了他的意图,而且迅速采取了实质性的预防措施,心中那块大石终于稍稍落下。他长舒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步险棋走对了。改变历史,尤其是改变这种涉及具体事件和人物命运的历史,何其艰难,但他终究是撬动了一丝缝隙。
然而,他并未感到轻松。皇子的安危暂时得到了更多保障,但客氏与魏忠贤的威胁依然存在。历史上张皇后流产的阴影,依旧笼罩在宫廷之上。他知道,自己在边关的奋战,不仅仅是为了抵御外虏,更是为了积蓄足够的力量和声望,在未来可能到来的、更加复杂的朝堂与宫闱斗争中,拥有足够的话语权,去守护这个帝国真正的未来。望着辽东方向,沈惊鸿的目光更加坚定,与皇太极的较量,他必须赢,也一定能赢。这不仅是为了疆土,更是为了他身后那片土地上,他所珍视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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