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硕趴在冰冷的黑土地上,腐烂落叶的霉味混杂着硝烟和血腥气直冲鼻腔。他紧紧攥着手中的顺刀,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但手臂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耳边,是那种短促、尖锐、迥异于他认知中任何火铳的爆鸣声,如同死神的镰刀刮过林间的寂静。
“砰!”
声音来自左前方约八十步外的一簇灌木。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他右侧不远处一名刚试图张弓搭箭的同伴,就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向后仰倒,喉间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手中的硬弓无力地掉落。
“砰!”
又是一声。这次来自右后方的一棵歪脖子松树后面。一名匍匐前进、试图迂回的巴牙喇,身体猛地一僵,随即瘫软下去,额角汩汩涌出鲜血。
没有呐喊,没有冲锋,只有这来自不同方向、稳定而精准的索命之音。鄂硕和他带来的九名正白旗精锐,如同被困在无形牢笼里的野兽,空有尖牙利爪,却连敌人的衣角都摸不到。他们赖以生存的密林,此刻非但不是掩护,反而成了对方精准射杀的遮蔽——他们看不见敌人,敌人却能透过林木的缝隙,精准地找到他们任何一丝暴露的破绽。
“稳住!找掩护!等他们靠近!”鄂硕压低声音嘶吼,这是他们面对火绳枪时惯用的战术,依靠树木和敏捷的身手贴近,一旦短兵相接,胜利便属于他们。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又一声枪响。
“砰!”
子弹“噗”地一声钻进鄂硕藏身的这棵栎树树干,距离他的脑袋不过半尺,飞溅的木屑打在他的皮帽上噼啪作响。虽然树干足够粗壮,并未被击穿,但那巨大的冲击力和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让他心脏几乎骤停。 他死死趴在地上,再不敢轻易抬头。
这不是战斗,这是一场猎杀。猎手冷静而高效,猎物则被困在原地,连有效的反击都无法组织。他们精湛的箭术,在对方远超弓箭射程和精度的打击下,毫无用武之地。他们悍勇的近战能力,在根本无法靠近的绝望距离前,成了笑话。
“他们的铳……不用点火……装填太快了……” 身边仅存的一名手下,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章京,我们……我们冲不出去啊!”
鄂硕猛地意识到,等待敌人靠近是徒劳的。对方根本不会靠近!他们只会这样一点点、一步步,用那快得惊人的火铳,将他们所有人钉死在这里!
“撤!分散撤!” 鄂硕终于做出了最痛苦的决定。
但撤退,在对方已然形成的交叉火力网下,同样意味着死亡。当最后一名同伴在试图跃起逃窜时被身后射来的子弹击中背心扑倒在地,鄂硕知道,完了,全完了。他凭借着一股求生的本能,连滚带爬,不顾一切地向后狂奔,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片已然成为坟场的林地。那短促的枪声,如同催命的鼓点,在他身后又响了两下,子弹呼啸着从他身边擦过,打断枝叶,最终归于沉寂。对方似乎无意追杀,或者说,不屑于追杀他这唯一的漏网之鱼。
当鄂硕如同失了魂的野狗般撞见边境游骑时,他几乎已经精神崩溃。语无伦次,浑身污泥,眼神涣散,与平日里那个悍勇的巴牙喇牛录章京判若两人。
消息传到多尔衮耳中时,这位年轻的旗主正在校场检阅弓马。初春的阳光照在铠甲上,反射着冷冽的光,骑士们控马疾驰,箭矢嗖嗖地命中远处的草靶,引来阵阵喝彩。这一切,原本是八旗武力的象征,是征服的底气。
然而,听着心腹低声汇报鄂硕的惨状和那语焉不详却充满极致恐惧的描述,多尔衮脸上的从容渐渐消失。他挥手屏退了左右,独自站在点将台上,远眺北方,目光深沉。
“无需火绳……装填迅捷如拉弓……精准远超弓箭……林间压制……”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在他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可怕的画面。这不再是武器层面的些许领先,这是战术层面的代差!沈惊鸿拥有的,不仅仅是一种新式火铳,而是一套基于这种火铳的全新战法。这套战法,在特定的环境(如林地、复杂地形)下,几乎完全克制了八旗依赖个人勇武、快速突近、弓马骑射的传统优势。
他想到了攻城,想到了野战中对垒……如果明军大量装备此铳,结阵而守……多尔衮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立刻回到大帐,亲自提笔,不再仅仅是将鄂硕的见闻上奏,而是结合自己的判断,写了一份措辞极其严峻的分析密报,直送盛京。
就在多尔衮的密报飞驰在通往盛京的驿道上时,黑水堡的轮廓在黑龙江畔一天天变得清晰、雄峻。那场轻松得近乎无聊的反伏击,并未在筑城大军中掀起太多波澜,反而更像是一次成功的实战演练,证明了新式装备和战术的可靠性。
沈惊鸿站在新筑近一丈高的寨墙上,看着下方如同蚁群般忙碌的军民。工兵们喊着号子,用粗大的原木加固墙体;火枪手们在划定的区域内,进行着小组协同射击和快速转移阵位的训练;拓殖队的老农们,则在规划好的田垄里,小心翼翼地播下那些来自南方的、被寄予厚望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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