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汗宫。
曾经象征着权力与荣耀的殿堂,如今被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笼罩。空气中弥漫着炭火也驱不散的阴冷,以及若有若无的药味——那是皇太极因忧思过度、旧疾复发而终日不离汤药的证明。
皇太极斜倚在铺着虎皮的暖炕上,脸颊深陷,眼窝下是浓重的青黑。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刚刚送达的密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是莽古尔泰派死士冒死送出的最后一份求援信。
信中的内容,字字如刀,剜在他的心上。
“……我军行至窝集口(今吉林蛟河一带),粮尽,杀马食胄……林中毒箭飞铳不绝,日损数十人,士卒饥疲,多有逃亡……明军李如松部已出宽奠,朝鲜亦发兵阻我前路……臣,愧对汗王,唯死战以报……”
信纸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东线,彻底断了念想。莽古尔泰和他的八千子弟,已然成了扔出去却听不见回响的石头,湮没在辽东的崇山峻岭之中。
“废物!都是废物!”皇太极猛地一阵剧烈咳嗽,胸腔里如同破风箱般嘶哑作响。侍立的太监慌忙上前欲要捶背,却被他一把推开。
殿内,仅有的几名心腹——范文程、刚林,以及两位负责盛京防务的固山额真,皆垂首默立,大气不敢出。他们能感受到汗王身上那股濒临崩溃的暴怒与不甘。
“北边呢?罗刹人那边,还没有回音吗?”皇太极赤红着眼睛,死死盯住范文程。
范文程心中一颤,上前一步,声音干涩:“回汗王,哈巴罗夫……收下了部分礼物,但对出兵之事,含糊其辞。他只追问粮食、布匹和明军新式火铳的制法,对土地许诺……似乎,似乎并不看重。”
“砰!”一个精致的珐琅茶盏被皇太极狠狠掼在地上,碎片四溅。“蛮夷!贪婪无信的蛮夷!”他咆哮着,声音在空荡的大殿里回荡,“他们以为朕是摇尾乞怜的乞丐吗?!他们以为没了他们,朕就必死无疑吗?!”
无尽的屈辱感淹没了皇太极。曾几何时,他意气风发,八旗铁蹄踏破辽左,视明国如无物。如今,却要向他素来看不起的北方蛮族乞援,甚至被对方轻蔑地拒绝。这种落差,比军事上的失败更让他难以承受。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一名巴牙喇侍卫甚至来不及通传,就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毫无血色。
“汗王!不好了!北线……北线急报!镇北堡的明狗,联合了巴尔达齐那帮叛徒,昨夜突袭了我们在精奇里江上游的最后两个屯寨!守军……全军覆没!粮草、牲畜,尽数被掠!”
仿佛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骆驼,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北线,也彻底崩了。盛京,如今已是一座裸露在狼群面前的孤城。东、北、南三面被明军主力及黑水堡体系牢牢锁死,西面则是蒙古诸部,在明廷的威慑和拉拢下,早已态度暧昧,不再可靠。
皇太极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他强撑着炕沿,才稳住身形。他环视着下面色如土臣子,一种众叛亲离的悲凉涌上心头。他甚至能感觉到,某些人低垂的眼帘下,隐藏着别样的心思——或许是在盘算着如何用他的人头,去换取明朝的宽恕和富贵。
不能坐以待毙!绝对不能!
一股狠厉之色取代了之前的颓唐,重新在皇太极眼中凝聚。他是努尔哈赤的儿子,是带领大金走到今天的雄主,即便要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传朕旨意!”皇太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放弃所有外围据点,收缩所有能战之兵,包括各贝勒府邸的包衣护军,全部编入八旗序列!三日内,集结于盛京城下!”
一名固山额真愕然抬头:“汗王,这是要……死守盛京?”
“死守?”皇太极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守得住吗?粮食还能支撑几日?人心还能维系几日?”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殿内所有残余的力量都吸入肺中,一字一顿道:
“不!我们突围!”
“突围?”众人皆惊。四面楚歌,往哪里突?
“向西!”皇太极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蒙古草原的方向,“辽西走廊,孙承宗老儿经营得铁桶一般,去不得!东、北皆是死路!唯有西面,穿过科尔沁草原,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蒙古林丹汗与我大金素有龃龉,但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我们可以许以重利,甚至……暂时称臣,借道西迁!只要进入草原,明军步卒为主,难以远追,我们或可效仿当年蒙古,另寻生机!”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也极其冒险的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且途中必然损失惨重。但,这确实是绝境中唯一可能不是立刻死去的选择。
范文程心中叹息,他知道这几乎是赌博,但眼下,还有更好的办法吗?他只能躬身:“汗王圣断!臣,即刻去准备,联络西面可能的盟友。”
命令迅速下达,盛京城内最后的战争机器被强行开动起来,带着一种末日般的疯狂。哭喊声、呵斥声、兵甲碰撞声不绝于耳。所有的粮食被强行征缴,所有的青壮被驱赶上城墙准备断后,所有的马匹被集中起来,准备供核心队伍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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