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春天来的晚,已进三月依旧是寒风料峭,枝头好不容易冒出的新芽,朔风一吹又冻蔫儿了。
后宫之中,近日最令人瞩目的莫过于翊坤宫的宜嫔。终于如愿以偿,诊出了喜脉。其姐郭络罗贵人亦身怀有孕,郭络罗氏姐妹二人同时孕育皇嗣,恩宠之盛,一时无两。
本就春色寥寥的深宫,翊坤宫独占大半,真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熬干了佟贵妃的骄矜自持,缠绵病榻数十天,眼见着春分这日才痊愈,整个人清减许多,带着恹恹的病气。
令窈奉召,静立在景仁宫正殿外的廊庑下等候传见。
佟贵妃如今代掌凤印,统领六宫,传召她一个御前宫女问话,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理由也冠冕堂皇,不过是关切圣体,问一问主子爷近日饮食起居可还安好,尽是一副体贴入微贤良淑德的姿态。
而令窈近来确是最常近身伺候之人,玄烨甚至有些贴身琐事都不再假手他人,只交由她打理。
佟贵妃传她来问话,于情于理都挑不出错处,令窈自然不能不来。
才进景仁宫就听见一阵孩子哭闹,引路的小宫女见状,便示意令窈先在廊下稍候片刻。
佟贵妃倒也有耐心,轻声软语哄着,不用想就知道是四阿哥胤禛。
如今佟贵妃膝下无子,大阿哥养在宫外,二阿哥是太子由玄烨派人照顾,三阿哥是荣嫔的心头肉,荣嫔接连丧子,对这个孩子看得比眼珠子还重,任谁也动不得。
且以佟贵妃素来自持的身份,也不好意思去强夺荣嫔之子。
如此算来,身份相当又适宜抱养的,便只剩下生母位份低微的四阿哥。
皇上子嗣不丰,每一位皇子都金贵无比,自然需得择一位家世高贵、位份尊崇的养母精心抚养。
加之如今宜嫔姐妹双双有孕,若都产下皇子,后宫格局必将大变。佟贵妃心中岂能不急?四阿哥于她而言,无异于一根救命稻草,必须死死抓在手中。
自己生不出,养一个皇子在名下,亦是巩固地位维系圣宠的重要筹码,将来也有个依靠。
殿内动静稍歇小宫女便引着令窈往里走去,门帘一挑一股草药的清苦味迎面扑来,闻得人眉头一皱,嘴里都泛苦味。
佟贵妃一身品绿缂金百蝶纹貂皮边常服,带着貂皮的昭君套,中间坠着一支点翠凤钗,流苏在眉心微微晃动,脸色有些苍白,在珠光宝气映得面色倒还好。
歪在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引枕上,看侍棠拿着小拨浪鼓逗四阿哥玩。
间或三两个宫女穿梭忙碌,或上前添茶送水、摆放精细点心,或收拾偶尔被四阿哥挥落的杯盏玩具,或递上新的小玩意儿。
步履匆匆从令窈身侧经过,眼神都未曾斜视一下。主仆众人默契地将令窈当作了一尊立在原处的摆设,彻底无视。
宫女入宫第一天教的就是站功,身姿笔直,纹丝不动,低眉耷眼只瞅着脚下。
令窈不敢说多厉害,但拎出来站两三时辰那是不在话下。
只见望蟾捧着一叠册子来,恭恭敬敬呈上:
“主子,内务府刚送来了关于郭贵人临盆待产的一应事宜安排,请您过目,看看是否妥当,有无需要调整之处。”
佟贵妃的目光这才从四阿哥身上移开,落到那叠册子上,徐徐一笑:
“这点子小事,他嘎禄自己还拿不了主意?巴巴地送到本宫这里来。”
望蟾脸上堆着笑:“主子如今执掌六宫,凤印在握,这宫里上至妃嫔主子,下至宫女太监,大小事务自然都需听候主子您的安排示下。主子让他们往东,他们绝不敢往西呢。”
她说着眼风往令窈身上一扫,令窈只垂着头全当做不知。
“好了,少说这些虚话,” 佟贵妃轻斥一声,“免得让人听了去,说本宫轻狂。”
她说着,斜斜地瞥向令窈。
见她如木胎泥人,既不惶恐,也不焦躁,顿有些索然无味。押了一口手边的参茶,才缓缓开口:
“令窈来了啊。”
令窈闻声,立刻依礼上前一步,端端正正地跪下:“奴才令窈,叩见贵妃金安。”
佟贵妃略略坐直了身子,抬手虚扶了一下:“快起来吧。”
她侧首看了一眼望蟾,望蟾立刻会意,手脚麻利地搬绣墩:“令窈姑姑,您请坐。”
令窈原以为佟贵妃此番传召,必是雷霆震怒,或是绵里藏针的申饬敲打,万没料到竟是这般客气周到的开场。她心下更是警惕,暗自忖度这莫不是先礼后兵?
不敢大意,连忙躬身推辞:“奴才不敢,奴才站着回话便是,万万不敢在佟主子面前失礼。
“姑姑快请坐吧。您若执意不坐,倒显得生分见外了,主子娘娘该觉得您是存心要膈应她了。”
听望蟾如此说,令窈无法,只得告了罪,小心翼翼地斜签着身子,在绣墩的边缘虚坐了半边。
侍棠见状,十分有眼色地抱起榻上的四阿哥,对着乳母宫女们使了个眼色,一行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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