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苹揣摩不透她的深意，只得拣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回话：
“听说四阿哥并未随大阿哥、三阿哥他们一同听讲，倒是跟着太子爷的师傅学业。太子爷似乎颇为照拂，连七阿哥也时常带在身边，说是让这小弟弟提前耳濡目染些经史子集的氛围，为日后开蒙做准备。”
德妃又阖上眼，唇角牵起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语气淡得像一阵风：
“不过是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罢了。皇贵妃眼见着不中用了，可佟佳氏终究是孝康章皇后的母家，主子爷岂会真任其衰落？朝堂上已然给予了补偿，这后宫里头，自然也要施些恩惠，安稳住皇贵妃的心。至于七阿哥……”她顿了顿，“太子自幼便与昭仁殿亲近，有这一出，也不稀奇。”
采苹听她语气淡淡的，便不再这上面多说，话锋一转，提到了景仁宫的近况：
“皇贵妃这胎怀得似乎不甚安稳，才三四个月的光景，便已开始熏艾保胎了。景仁宫那艾草味儿，浓得都飘到了隔壁延禧宫去。
惠妃近来为此颇有些烦闷，敢怒不敢言，如今一提起皇贵妃，脸上就没了笑意。”
采苹说着，轻轻撇了撇嘴。
“想当初她二人何等亲厚，惠妃整日‘姐姐’长‘姐姐’短地叫着，如今看来，只怕惠妃心里，也未必真拿她当姐妹看待。”
德妃静静听着，日光透过参差的树叶，在她宁静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未置一词，仿佛这宫闱深处的恩怨纠葛，早已是司空见惯的寻常风景。
太子近来往昭仁殿走动得格外的勤。
每日寅正三刻，天光尚未破晓，他便已候在殿外，等着接小七一同去书房听讲。午膳前准时将人送回，午时刚过，又会来接小七去练习骑射。
几日下来，小七已是蔫头耷脑。才三岁多的孩子正是贪眠的年纪，每日寅时便被翠归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抱出来，迷迷瞪瞪地洗漱更衣，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强撑着不睡过去。
待到晚膳前回来，常常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太子却还要拉着他习字磨墨，教导握笔的姿势。小七连捉蜻蜓追蝴蝶的工夫都没了，更别提和小双喜玩耍，心里委屈得紧，小嘴噘得老高。
玄烨每日寅时起身，总能瞧见儿子被翠归裹得严严实实，从寝殿抱出来。那小人儿困得东倒西歪，却还强打着精神，一副又委屈又不敢抱怨的模样，看得玄烨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只得握拳抵唇轻咳两声，掩去嘴角的笑意。
临出门前，低声嘱咐令窈：
“让他吃几日苦头便好，莫要让他真厌了读书，日后不肯好生跟着师傅进学。”
令窈替他抚平朝服上的褶皱，柔声道：
“放心，我自有分寸。不过借此机会，让他学着如何婉拒他人，分寸得当便是。要不然养出个太过顺从毫无主见的性子也不好。”
玄烨握住她的指尖轻轻一啄：
“吩咐小厨房，多做些他爱吃的。我瞧着这几日小家伙下巴都尖了些。”
令窈颊染霞云，飞快抽回手，睨他一眼，一双琉璃琥珀般的眼眸水光潋滟，映着一室烛火灿灿生辉，看的玄烨心头一热，忍不住在她粉白细腻的脖颈是吻了一口，在她耳边轻轻喃呢：
“今晚让乳母带着孩子们在昭仁殿安歇，你我二人去弘德殿，可好？”
令窈听出他话音里的情愫，只觉耳根滚烫，羞得无地自容，握拳轻轻捶了他一下，便要将他往门外推：
“都多大的人了，还这般不知羞！”
玄烨见她连脖颈都漫上一层绯红，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心中更是畅快，朗声笑着步出龙光门。一只脚刚踏出门槛，却又回转身来，目光灼灼地望向她：
“可记下了，今晚，我在弘德殿等你。”
这才牵起揉着眼睛睡意朦胧的小七，往乾清门方向走去。
行至宫道转弯处，恰见太子一身杏黄袍服，仪容整肃地从毓庆宫出来。
玄烨见儿子精神饱满，举止有度，微微颔首，难得温言勉励：
“去罢，专心听讲。近日确是有些进益了。”
转眼春日便悄然而逝，枝头芳菲已去，绿意层生，蝉鸣声声。
小七长得飞快，个头蹿得让人措手不及，几乎每月都得赶制两套新衣。外袍自是交给针线房的绣娘，但贴身的里衣少不得令窈与翠归亲手缝制。
再加上元宵，这小丫头的性子随了玄烨，平日里闷声不响，你若不理她，她便自己躺在摇篮里咿咿呀呀地玩，也不认生，谁抱都肯跟。
小孩子见风就长，衣物最是费神，绸缎太过娇贵，反而要用柔软吸汗的棉纱才好。内务府送来的棉纱料子，需得反复浆洗晾晒后才敢上身，一时间，昭仁殿里针线活计不断，众人忙得脚不沾地。
令窈顺道也给太子做了一身新衣。至于他收或不收，那是太子自己的事，至少她的心意尽到了。
端午这日，书房给阿哥们放了休沐假。小七总算能睡个安稳觉，直睡到日上三竿。若不是元宵被乳母逗得咯咯笑出声，他怕是还醒不了。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张嘴就喊：
“额涅——”
翠归揽起床帐，看着他在床上拱来拱去，笑道：
“阿哥快起吧，一会儿就该用午膳了 。”
小七撅着屁股，从胯下倒看着翠归，闷声道：
“我不想起……”
令窈正抱着元宵试新衣。那棉纱料子极软，做成的小衣小裤如云朵般裹着玉雪可爱的娃娃，元宵正好奇地扯着衣角玩。闻言抬头笑问：
“为什么不想起呢？”
“一起来就要做功课！”
小七一骨碌爬起来，跑到炕边手脚并用地爬上去，挤在妹妹身边，一边用手指逗她，一边嘟囔，“满文谙达给我布置了写字功课，要写满三张纸呢！”
令窈心中暗笑，见时机正好，便故作不经意地问：
“小七是不是不喜欢每日起早贪黑地去听讲啊？”
小七先是摇摇头，又点点头，小脸上竟露出超乎年龄的沉思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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