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彻底阴沉下来,浓云如墨,低压压地覆在皇城上空。狂风卷起地上的尘沙,吹得宫灯摇曳,廊下悬挂的铜铃发出急促不安的乱响。一场暴雨似乎在所难免。
秦绾回到值房时,裴砚已得了消息,正由侍从扶着,从静室挪至外间的书案后。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愈发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亮得惊人,如同暗夜中蓄势待发的鹰隼。
“确定了?柳家当年确实还收养了一个男孩?”裴砚的声音因急促而带着一丝微哑,指尖扣在摊开的舆图上,正是指向京郊那处庄子更往南的山区。
“是,侯小乙找到的那个远亲虽记忆模糊,但提及‘病弱’、‘分开安置’,与我们所知的男婴情况吻合。而且,‘陈’字腰牌,直接指向陈国公府,与陈嬷嬷这条线完美衔接。”秦绾语速极快,将侯小乙回报的细节一一转述,“据那远亲零星记忆,男孩似乎被送到了南边山里的某个地方,具体位置已无人知晓,只隐约记得,那地方……似乎与一座废弃的山神庙有关。”
“山神庙……”裴砚沉吟片刻,手指在舆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京郊以南、一片连绵山峦的某处,“这一带,前朝倒是建过几座山神庙,香火断绝后,大多荒废。范围依旧很大,但总比大海捞针强。”
他抬眼看秦绾,眸中锐光一闪:“让侯小乙亲自带一队精锐好手,持我手令,秘密前往这一带搜寻,重点排查所有废弃的山神庙及其周边村落。记住,不惜一切代价,但要绝对隐秘,打草惊蛇,则前功尽弃。”
“我明白。”秦绾点头,立刻转身去安排。
就在她即将踏出房门时,裴砚忽然低唤了一声:“绾儿。”
秦绾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窗外炸响一道惊雷,刺目的电光瞬间照亮了他毫无血色的脸,和他眼中那抹难以掩饰的忧色。“慈宁宫那边……太后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今日她寻你,只是开端。接下来,朝堂之上,必有风雨。一切小心。”
他的关心毫不掩饰,在这风雨欲来的时刻,显得格外沉重。
秦绾心中一暖,迎着他的目光,郑重颔首:“你放心。我能应付。”
命令迅速下达,侯小乙领着一支精干小队,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京城南下的官道,直奔那片莽莽群山。
而与此同时,朝堂之上的风雨,比预想中来得更快、更猛。
翌日大朝会,皇帝刚在龙椅上坐定,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崔琰,太后的胞侄,便手持玉笏,越众而出,声音洪亮,再无前几日的含蓄。
“陛下!臣弹劾首辅裴砚,恃功骄纵,把持朝政,结党营私!更弹劾安宁郡主秦绾,以一介女流之身,干预中枢机要,混淆视听,其心叵测!二人内外勾结,权倾朝野,视陛下如无物,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臣请陛下明察,罢黜裴砚,令秦绾退居后宫,不得再干政事!”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虽然近日流言暗涌,但如此直白、如此尖锐的当庭弹劾,还是超出了许多人的预料。崔琰这是撕破了脸,摆明了车马,要与裴、秦二人正面交锋。
立刻便有数名御史和与崔家交好的官员出列附和,言辞激烈,将裴砚与秦绾比作前朝祸国的权奸妖妃,仿佛不立刻将其打落尘埃,江山社稷顷刻间便要崩塌。
龙椅上的皇帝,眉头紧锁,脸色阴沉。他看向下方伫立不动的裴砚,又看了眼站在女官队列前列,神色平静无波的秦绾,一时没有开口。
支持裴砚与秦绾的官员见状,也纷纷出列辩驳,斥责崔琰等人捕风捉影,构陷功臣,居心不良。朝堂之上,顿时吵作一团,乱象纷呈。
裴砚始终沉默着,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弹劾他的官员,只是微微垂着眼眸,仿佛在凝神倾听,又仿佛置身事外。唯有站在他侧后方的秦绾能看到,他掩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正用力抵着腰腹旧伤的位置,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在强忍痛楚。
秦绾心中揪紧,面上却愈发冷凝。她知道,此刻她绝不能露出一丝怯懦。
就在争论最激烈之时,一直闭口不言的裴砚,忽然抬起了头。
他没有看崔琰,而是直接望向御座上的皇帝,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陛下。”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裴砚缓缓道:“臣之忠心,天地可鉴。陛下信重,臣感激涕零,唯有鞠躬尽瘁,以报君恩。至于权柄……陛下予,臣便用;陛下收,臣即刻奉还,绝无二话。”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崔琰等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冽:“然,构陷之言,污臣清誉,臣,不受。”
他没有激烈反驳,没有引经据典,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表明态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份源于绝对能力和功勋的自信,反而让那些激昂的弹劾显得苍白无力。
皇帝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有所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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