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夜酒馆开业这一日,安宁城的晨光刚漫过青石板路,带着露水的潮气,酒馆门口就已排起蜿蜒的长队。
萧冥夜夫妇在城里积善多年的名声,早随穿街走巷的风传开了——听闻开业首日施粥济贫,穷苦人攥着空碗来了,街坊邻里带着笑闹声来了,连城南书院的老夫子也拄着拐杖,被学生们簇拥着来凑这份热闹。
灵儿穿着一身藕荷色绫罗裙,裙摆绣着细碎的兰草,站在门口的粥棚后,素手握着长柄木勺,舀起的白粥冒着氤氲热气。
大铁锅旁堆着半人高的咸菜坛子,自家腌的萝卜干切得细如发丝,拌着香油,香气勾得排队的孩童直咽口水。
“慢些喝,”她给一个小乞丐递过瓷碗,指尖不经意擦过孩子脏乎乎的脸颊,又从竹篮里捡了块米糕塞过去,米糕上还留着蒸笼的温热,“刚出锅的,配粥正好。”
孩子捧着碗,仰起沾着粥粒的小脸,含糊地喊“谢谢姐姐”,她笑得眼尾弯成月牙,鬓边碎发被风掀起,沾着点薄汗,在晨光里亮得像镀了层金。
一楼大堂早被伙计们拾掇得亮堂。
八仙桌拼成长条,桌面擦得能映出人影,跑堂的小伙计穿着靛蓝短打,肩上搭着白毛巾,穿梭在桌椅间,吆喝声震得梁上尘灰都似在跳:“来咯——酱肘子一份,配女儿红一壶!”
“客官您的清蒸鲈鱼,趁热吃!”
酒液碰撞的脆响、猜拳行令的喧闹、妇人哄孩子的软语混在一起,蒸腾的热气裹着酱肉的醇香、米酒的清冽,从敞开的门扉漫出去,馋得路过的黄狗直摇尾巴。
二楼却藏着另一重天地。
雕花木门虚掩,门楣上挂着“观棋”“品墨”的小木牌,隔绝了楼下的喧嚣。靠窗的包厢里,文人们围着棋盘对弈,白子刚落,黑子便重重拍下,“啪”的一声惊飞了窗外槐树上的麻雀,转眼又端起茶杯相碰,茶汤晃出细珠,洒在青布桌布上,晕开小小的深色圆点,惹得众人一阵笑。
隔壁包厢里,新裱的《秋江独钓图》挂在墙上,宾客们捻着胡须品评:“这笔锋如老松盘曲,有风骨!”
“瞧这水波,淡墨晕染得似有若无,绝了!”还有人推开雕花木窗,凭栏望着街景,茶盏在手里转着圈,闲话着谁家的新媳妇贤淑,哪处的铺子进了好料子,声音轻得像怕惊了这满室茶香。
隔音的棉絮填在门框里,将楼下的热闹滤得只剩模糊的嗡嗡声,客人们都赞:“萧老板这心思,比锦缎上的绣纹还细。”
萧冥夜施云布雨回来,悄悄站在二楼回廊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栏杆上的雕花。
他素来喜静,从前见了这般人声鼎沸,早避去了书房。
可此刻望着楼下穿梭的灵儿。她正踮脚给酒坛贴红签,藕荷色裙摆划出轻快的弧度;转身时撞见伙计端着托盘小跑,忙伸手扶了一把,鬓边碎发滑落到颊边,被她抬手捋到耳后,指尖带起的风,似乎都缠着楼下的饭菜香。
他眼底的清冷,不知何时已化成一汪温水,漾着细碎的光。
“萧爷,您刚回来,不去歇歇?”伙计端着空托盘经过,笑着问。
他摇摇头,目光仍追着楼下那个身影,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卷走:“不用,在这儿看着就好。”
这满室喧嚣,这烟火气,因她而暖,纵是素来不喜,此刻也甘之如饴。
灵儿在大堂里转了两圈,指尖拂过每张餐桌的边缘,见哪个碗碟空了,便扬声喊伙计:“三号桌添壶碧螺春,五号桌的酱鸭再切一盘来。”她脚步轻快,裙摆扫过地板时带起一阵微风,混着菜香漫开。
交代完前厅,又转身往门口的粥棚去,刚撩开棉布帘子,就被一群半大的孩子围住了。
小的才到她膝头,大的也只及腰,个个仰着小脸,却脆生生地喊“仙女姐姐”。他们手里都捧着粗瓷碗,碗沿还沾着粥渍,显然是刚喝完粥的。
一个扎着歪歪扭扭小辫的女孩,辫子上还缠着根草茎,脸上沾着几道泥灰,却睁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睫毛上还挂着点未干的水汽。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伸出小手,怯生生碰了碰灵儿的裙摆,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姐姐,我以后……也能长这么美吗?”
灵儿心头一软,连忙蹲下身,掏出自带的素色手帕,轻轻擦去女孩脸颊的灰,心里泛起一阵怜惜。
这些孩子多半是没了爹娘的孤儿,平日里在街头巷尾讨生活,此刻捧着热粥的手还在微微发颤,显然是许久没吃过这样温热的食物了。
“会的,”灵儿的声音放得极柔,像哄自家妹妹似的,“等你长大了,一定比姐姐还美。”
她望着孩子们狼吞虎咽的模样——有的孩子太急,粥洒在衣襟上也顾不上擦,有的边吃边往嘴里哈气,想让滚烫的粥凉得快些——忽然生出个念头:该修一座善堂才是。让他们有暖炕睡,有热饭吃,再请几位先生来教读书写字,总好过在街头受冻挨饿,被人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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