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永安寺的飞檐在夕阳余晖中投下长长的阴影,如同此刻压在杨盈心头的重担。她站在寺门外的石阶上,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试图将方才在殿内感受到的那份刺骨寒意驱散几分。于十三快步迎上前,见她脸色苍白,神情恍惚,不由得担忧地问道:殿下,可是……谈得不顺利?
杨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形容方才那场令人心力交瘁的对话。她抬眼望向西边那最后一抹残红,仿佛能看到远在驿馆中,那些满怀期待、翘首以盼的身影——钱昭那总是紧抿的嘴唇,孙朗沉默却关切的眼神,元禄充满信任的笑容,还有……宁远舟,那个肩负着所有压力,却始终坚定前行的身影。
十三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想……再进去一次。
于十三一愣:现在?殿下,天色已晚,而且……
有些话,今日若不同明白,我无颜回去见宁大人,更无颜面对那些战死将士的在天之灵。杨盈打断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决。她想起离京前,在六道堂衙门外,那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颤抖着将一枚染血的平安符塞进她手中,浑浊的眼中满是泪水,只反复念叨着我儿柴明是冤枉的。那一刻的沉重,她不能忘,也不敢忘。
于十三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执拗光芒,知道再劝无用,只得沉声道:末将遵命。
再次踏入大雄宝殿时,殿内已点燃了烛火。跳跃的烛光映照着佛像慈悲的面容,却照不亮梧帝脸上那片沉郁的阴霾。他显然对杨盈的去而复返感到十分意外,甚至有些不耐:皇弟还有何事?莫非是营救方案有了新的变故?
杨盈屏退左右,待殿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二人时,她整理衣袍,在梧帝面前缓缓跪下,行了一个庄重的大礼。
梧帝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怔,眉头蹙起:你这是何意?
臣弟恳请皇兄,杨盈抬起头,目光澄澈而坚定,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清晰回荡,手书一道诏书,为天门关一战中蒙冤战死的将士,特别是为国捐躯却背负污名的柴明将军,正名雪冤,以慰忠魂,以安民心!
她的话语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激起了梧帝眼中剧烈的波澜。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方才那点残存的、因血脉相连而生的些许温和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帝王的猜忌与冰冷。
正名?雪冤?梧帝重复着这两个词,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冷笑,皇弟,你今日前来,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救朕,如今看来,只怕这救驾是假,替宁远舟和他那些六道堂的兄弟讨要这份诏书,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皇兄明鉴!杨盈心头一紧,急忙辩解,臣弟恳请此诏,绝非出于私心!柴明将军等人为国捐躯,马革裹尸,其情可悯,其志可嘉!如今他们身负污名,家人蒙羞,魂魄难安,此乃国之憾事,亦非明君所为啊!皇兄!
明君?梧帝像是被这个词刺痛,猛地拂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触怒的凌厉,朕是不是明君,还轮不到你来评判!宁远舟派你来,不就是想用这道诏书,来收买六道堂的人心,来彰显他的仁义吗?朕告诉你,想要诏书?可以!
他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杨盈,眼神锐利如刀,一字一顿地说道:让他宁远舟先把朕平平安安、完完整整地送回梧国,送到朕的金殿之上!待到那时,朕心情好了,或许会考虑下一道恩旨,抚恤那些阵亡的将士。但现在?休想!
这赤裸裸的交易条件,这毫无掩饰的猜忌与冷漠,像一盆冰水,将杨盈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浇灭了。她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张因为权力算计而显得有些扭曲的熟悉又陌生的脸,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凉席卷了她。
她缓缓站起身,膝盖因久跪而有些发麻,但更麻木的是她的心。皇兄……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您以为,宁大人他们,拼死前来安都,历尽艰险,就只是为了这一纸诏书吗?您以为,他们的忠心,他们的牺牲,都是可以用诏书来交换、来衡量的吗?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说出了那句压在心底许久的话:您错了。他们来,是因为他们相信您是大梧的皇帝,是值得他们效忠的君主。可您……您却连这最基本的信任,都不愿给他们。
说完,她不再看梧帝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色,再次深深一揖,转身,步履有些踉跄却异常坚定地走出了大殿。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夜色已然笼罩了安都。四夷馆内,灯火通明。宁远舟并未休息,而是强撑着伤体,与钱昭、杜长史等人仍在商议着后续计划。当看到杨盈在于十三的陪同下归来,脸色比离去时更加苍白,眼神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失望时,宁远舟的心中已然明白了七八分。
他挥手让其他人暂且退下,只留杨盈一人在厅中。
殿下,他温声开口,递过一杯温热的茶水,辛苦了。
杨盈接过茶杯,指尖冰凉。她看着宁远舟那双深邃而沉稳的眼睛,那里面有关切,有担忧,却独独没有她预料中的急切与询问。她忽然觉得喉头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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