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族大阵”的计划,如同一声猝然炸响的惊雷,其回音久久不息,又像一块被投入原本相对平静湖面的千斤巨石,在有莘氏部落内部激起了汹涌澎湃的波涛,将那些潜藏在日常和睦之下的深刻矛盾彻底撕裂,血淋淋地公之于众,再无转圜余地。
部落的格局,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发生了肉眼可见的改变。营地西侧那片以坚硬黄土夯实、平日里用于训练和集会的练武场,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体战派”的大本营。这里的气氛炽热、粗犷,甚至带着一丝悲壮的决绝。空气中弥漫着汗水、皮革和金属摩擦后特有的气味。
以敖为核心,部落中绝大多数经验丰富、身上疤痕累累的成年猎人和战士,都聚集于此。他们不再仅仅是为了狩猎或日常训练而打磨武器,那石斧与石斧、骨矛与盾牌之间铿锵有力的撞击声,此刻更像是一种力量的宣言,一种对世代相传、赖以生存的传统武力的坚守,一种面对未知威胁时,本能地攥紧手中最熟悉之物的应激反应。
敖屹立在那块平日用来较量气力的、半人高的青黑色巨石上,宛如一尊青铜铸就的战神雕像。古铜色的肌肤在熊熊燃烧的篝火映照下,泛着健康而强悍的油光,每一块肌肉的线条都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又如同一面被全力擂响的战鼓,每一个音节都沉重地敲击在台下每一位追随者的心坎上:
“兄弟们!擦亮你们的眼睛!看看你们自己的手掌!”他猛地举起自己那只布满厚厚老茧、指节粗大变形、疤痕纵横的右手,向着众人展示,“这上面的每一层硬皮,不是凭空长出来的!是日复一日,被我们的弓箭、我们的石矛磨出来的!是拉弦、是劈砍、是搏杀留下的印记!”
他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炭火,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或坚毅、或激动、或愤懑的脸庞。
“再看看你们这一身筋骨!”他用力捶打了一下自己坚实如铁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是在山林里追逐猎物,是在与猛虎黑熊搏命,是在一次又一次生死边缘的挣扎中,千锤百炼出来的!我们信奉的,是祖先传承下来、流淌在我们血脉里的勇气!是能劈开最烈的山风、能刺穿最狡猾猎物体魄的、实实在在的力量!”
他猛地抓起倚在巨石旁的、那柄沉重无比的巨型石斧,单手挥舞起来,带起一阵令人心悸的呼啸风声,动作刚猛霸道,充满了无坚不摧的视觉冲击力。
“而那个玄明!”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与愤怒,“他用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东山怪石,还有那些鬼画符一样的线条,蛊惑了苍澜酋长,动摇了我们年轻一代的心智!他现在要我们做什么?要我们放下握惯了武器、能够保卫亲人的手,去拿起木锹和石镐!去挖那些毫无意义的深坑,去埋那些不知所谓的石头!这是对我们勇武祖先的背叛!是对战士荣耀最彻底的亵渎!”
他停顿了一下,让那激愤的情绪在众人心中发酵,然后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
“我们必须用行动来证明!用我们的血肉之躯,用我们手中的武器来证明!谁,才是守护有莘氏部落,真正的、不可摧毁的铜墙铁壁!!”
“吼——!!”
“敖首领说得对!!”
“坚守传统!扞卫荣耀!!”
激昂澎湃的吼声如同潮水般在练武场上空回荡、碰撞,充满了悲壮与破釜沉舟般的决绝。火光映照着一双双因激动而充血的眼睛,那里有对传统被挑战的愤怒,有对未知力量的恐惧,更有一种誓死扞卫自身信念的狂热。
与此同时,在营地东侧,玄明居所附近那片相对僻静的空地上,气氛则呈现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沉凝。这里聚集的,是以石虎和那些亲身经历过“启灵”、亲眼见证了灵气护盾奇迹的年轻族人为主的“灵修派”。他们的人数明显少于西侧的体战派,显得有些势单力薄,但他们的眼神中,却闪烁着另一种光芒——那是对超越认知的新知的强烈渴望,是对另一种生存可能性的坚定信仰,以及年轻人特有的、敢于挑战权威的锐气。
空地中央点燃的篝火,火焰似乎都显得更为温和、稳定一些。石虎站在众人面前,他的身形依旧魁梧如山,但气质却与敖的暴烈截然不同,带着一种经过思考后的、岩石般的沉稳。
“兄弟们,姐妹们,”他的声音不如敖那般具有爆炸性的穿透力,却字字清晰,如同磐石落地,能沉入人心,“敖首领,以及众多前辈猎手战士们的勇武,他们对部落的忠诚,我们从未怀疑,也心怀敬意!正是他们的牺牲,才让有莘氏延续至今!”
他首先肯定了传统的力量,试图缓解尖锐的对立,但话锋随即一转:
“但是,请大家扪心自问,也请睁大眼睛看清楚!不久前那个夜晚,九黎猎头者的毒镖袭来时,那骤然亮起、将致命袭击阻挡在外的光盾,我们许多人都亲眼所见!那不是山林里的鬼火,不是幻觉,那是真实不虚、救下了性命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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