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环视着周围那些面露犹疑、挣扎或坚定的人们,语气变得愈发恳切:
“九黎部,他们拥有的不仅仅是锋利的石斧和悍勇的战士,他们还有诡异莫测、防不胜防的巫术!如果我们依然只依靠祖辈传下来的血肉之躯去硬抗,我们要流多少血?要牺牲多少兄弟、父亲、儿子,才能守住我们的家园,保护我们的女人和孩子?!”
他的问题,像重锤一样敲在那些尚未完全倒向任何一方的人们心上。
“护族大阵,它不是要我们放弃勇气,恰恰相反,它是为了给我们提供更强大的盾!是为了让我们的勇士在冲锋时,身后有更坚固的依靠!我们需要的是能抵御巫术、能庇护妇孺的盾,而不仅仅是每一战都要折损、都要沾染鲜血的矛!”
理念的冲突,早已不再局限于议事厅内的唇枪舌剑,它如同蔓延的藤蔓,渗透到了部落日常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微之处。两派的人在狭窄的巷道里迎面相遇,不再是往日友善的点头招呼,而是瞬间变得警惕的对视,眼神中充满了审视与不信任,乃至充满火药味的、夹枪带棒的言语冲突。
“哼,不去练武,在这里摆弄石头,能挡住九黎的刀吗?”
“总比某些人只知道用蛮力,等着被巫术诅咒强!”
几次在分配每日猎获的肉食、储存的粟米以及过冬的兽皮等关键物资时,这种对立更是从言语升级为了行动。体战派的人认为他们出力更多,理应获得更多份额;而灵修派的人则认为未来的防御倚仗他们的工作,同样不可或缺。推搡、争吵,甚至爆发了几次小规模的殴斗,虽然被及时赶到的长老喝止,但双方之间的怨气却如同淤积的污水,越积越深。往昔依靠紧密血缘和共同部落记忆维系的情感纽带,在这日益尖锐的理念切割下,发出了令人心碎、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断。
酋长苍澜,这位日益苍老的部落首领,如同救火队员般,试图在愈演愈烈的火势中力挽狂澜。他疲惫的身影频繁出现在西侧的练武场和东侧的空地,声音因为反复的劝说而沙哑,充满了难以言说的疲惫与恳切:
“都是血脉相连的族人,何至于此啊!敖,你的勇武是部落之幸;玄明,你的探索也是为了部落之安。我们能否各退一步?大阵之事,可以从长计议……”
“酋长!并非我等要挑起纷争,而是原则问题!此风不可长!”敖的态度强硬。
“酋长,时间不等人,九黎的威胁迫在眉睫啊……”玄明的语气则充满了焦急与无奈。
然而,裂痕已然太深,信任的基石已经动摇。苍澜那套曾经有效的调和手段,在如今势同水火的理念冲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更令人担忧的是,敖甚至不再仅仅满足于表达反对意见,他开始私下里频繁接触几位对玄明极度不满、且在部落中德高望重、手握部分权力的长老。他们在敖的帐篷里密谈,火光将他们凝重而坚决的身影投在篷布上。一个隐隐与酋长权威分庭抗礼的决策核心,正在悄然形成。
在一次由苍澜召集、意图弥合分歧的全体族人大集会上,敖更是将这种对抗摆上了台面。他直接打断了苍澜的发言,大步走到场地中央,毫不客气地、几乎是指着苍澜的鼻子,声音如同冰冷的岩石撞击:
“酋长!您的智慧,您的经验,曾经确实带领我们有莘氏度过多次危机,我们所有人都铭记于心!但是,这一次,您的心,您的判断,已经被玄明那些虚幻的、危险的‘法术’蒙蔽了!”
他的话语如同利剑,刺穿了会场原本就紧张的气氛:
“您的犹豫不决,您对那妖异力量的姑息,正在将我们整个部落推向分裂和毁灭的深渊!如果您因为个人的偏信,而无法做出对部落最正确、最有利的决定,那么,为了有莘氏的生存,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不至于沦为妖术的祭品,我们——所有坚守战士荣耀的人——将不得不自己选择道路!”
公开挑战酋长的权威!这在有莘氏的历史上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会场一片哗然,支持敖的人群中爆发出呐喊,而灵修派和中间派的人们则面露震惊与愤怒。苍澜酋长站在那里,脸色煞白,嘴唇微微颤抖,他看着台下明显分为两派、几乎要剑拔弩张的族人,一股深沉的无力感与悲哀瞬间淹没了这位年迈的领导者。
权力与理念的剧烈博弈,在外部九黎部虎视眈眈的阴影下,非但没有缓和,反而如同奔涌的地火,在部落内部激烈地冲突、奔突,寻找着任何一个可能的爆发点。有莘氏这艘曾在无数风浪中颠簸前行、始终未曾倾覆的小舟,此刻不仅面临着外部排山倒海、随时可能袭来的巨浪,船体本身更是发出了嘎吱作响、令人胆战心惊的、即将从内部解体的危险信号。
玄明身处这场风暴的最中心,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敖派的敌视与逼迫,族人的怀疑与观望,苍澜酋长的勉力维持,以及石虎等追随者眼中那不容辜负的期望。他清楚地知道,时间,这个最冷酷的裁判,已经不再站在他这一边。护族大阵的计划,若不能立刻、马上展现出足以扭转所有人观念的、实实在在的、无可辩驳的进展,那么,部落或许根本等不到九黎的战鼓在营门外擂响,便会在这可怕而致命的内耗漩涡中,从内部彻底分崩离析。
那一缕关于未来、关于新力量的希望微光,在部落内部日益浓重的猜忌、对立与愤怒的阴霾中,显得如此微弱,如此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被这源自内部的黑暗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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