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白发苍苍的母亲,拄着那根被手掌磨得光滑的拐杖,颤巍巍地、一步一挪地来到他面前。老人浑浊的双眼含着泪水,将一小包她亲手在火塘边烤得焦香、剥好了壳的栗子——这是风从小到大最爱吃的零食——小心翼翼地塞到他冰冷的手里,用颤抖的声音一遍遍呼唤着他的乳名。
风机械地接过栗子,然后,用一种仿佛设定好的、均匀的速度,慢慢地、一板一眼地咀嚼起来。他吃得很“干净”,没有遗漏任何碎屑,但对母亲那含泪的、几乎是在哀求的殷切询问,对老人最终抑制不住、顺着满脸沟壑流淌下来的泪水,他没有任何反应,既没有安慰,也没有困惑,只是如同完成一个进食程序。
当悲痛欲绝的老人,最后的一丝理智被绝望吞噬,她猛地扑上前,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自己这具熟悉的、却冰冷异常的儿子身躯,仿佛想用自己残存的体温和深入骨髓的爱意,将这被偷走的灵魂唤回。风的身体,在母亲拥抱的瞬间,僵硬得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木头,没有任何回抱的意图,甚至连肌肉放松的迹象都没有。过了许久,久到母亲的哭声都变得嘶哑无力,他才用一种仿佛来自遥远异域、经过层层过滤的、纯粹分析性的声音说道:“检测到紧密的肢体接触行为。根据现有社会模型数据……此类行为,在特定情境下,能够有效提升群体内部的凝聚力系数。”
“凝聚力系数……” 老人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冰冷彻骨的词语,抱着儿子的手臂无力地滑落,她瘫坐在地上,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生机。周围目睹这一切的族人,无不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不再是那个孝顺体贴的风,这只是一个……还能呼吸、还能执行基本功能,却被彻底更换了内在核心的“东西”。
他们失去了个性,失去了情感,失去了欢笑与泪水,失去了独属于“山”、“林”、“风”这三个鲜活生命的一切特质、记忆与爱恨。他们变成了三具依旧能呼吸、能行走、能对简单指令做出反应,却被抽走了所有内在自我、所有灵魂之光的空壳。他们行走在部落里,如同三个活着的、无声的警示,提醒着所有人那场所谓“神迹”背后,所隐藏的恐怖代价。
玄明站在不远处,凝视着他们,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死死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窒息般的剧痛。他感到一阵阵的天旋地转,不仅仅是身体的虚弱,更是精神上的巨大冲击和负罪感。他亲眼见证了力量的显现,也亲眼目睹了这力量如何像最贪婪的饕餮,吞噬了三个年轻而纯粹的灵魂。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痛苦与一种明悟的绝望。他声音沙哑而沉重,仿佛每个字都沾染着血泪,向苍澜酋长和所有关注此事的人,宣布了他为这种触目惊心状态所命名的词汇—— **“网缚”**。
“……他们,并非死亡,也非疯狂,”玄明的解释,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真理,带着令人心碎的无奈,“而是被那张我们强行窥探、试图缔造的意识之网,束缚、缠绕、最终……吞噬、湮灭了自我。他们的意识,或许已化为了网络的一部分,或者说,被网络同化,失去了独立的形态。留下的,只是……空壳。”
“网缚”这个词,像是一块巨大的寒冰,砸入了本就暗流汹涌的部落情绪之中。
“看看!你们都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看看你们狂热追求的力量,究竟带来了什么!!” 在气氛压抑得如同巨大坟墓的部落议事会上,敖猛地伸手指向被特意安排坐在一旁、神情麻木、眼神空洞如同精致人偶的山、林、风三人。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与悲恸而剧烈颤抖,甚至带上了破音,那双惯常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翻涌着的是无法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悲痛与深沉的绝望,“这就是你们口中的神迹?这就是能够带领有莘氏走向辉煌、守护部落安宁的伟大力量?!它守护了什么?!它把我们活生生的、未来充满希望的孩子,变成了不人不鬼的行尸走肉!这不是神力,这是噬魂夺魄的妖法!是邪术!是灾难!”
他霍然转身,充血的目光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带着仿佛能点燃空气的怒火,狠狠地烙在脸色惨白如雪、身形甚至有些摇摇欲坠的玄明身上。敖几乎是倾泻着全身的力量,从齿缝里挤出咆哮,每一个字都像投出的石矛,带着必杀的决心:“玄明!听到了吗?看到了吗?立刻!马上!停下你这一切疯狂的、亵渎祖先的举动!拆掉那个该死的、不祥的阵法!毁掉那块带来灾祸和死亡的妖石!否则,我敖,以祖先的英灵和战士的荣誉起誓,第一个不答应!我绝不能!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整个有莘氏,毁在你和这块石头的手里!毁在这该死的‘网缚’之下!!”
他的怒吼,如同点燃了干柴的烈火。支持敖的长老和战士们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恐惧与愤怒,此刻群情激愤,压抑已久的情绪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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