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黄昏,夕阳的余晖如同稀释的鲜血,涂抹在有莘氏主营地那尚未完全修复的木质栅栏上。营地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守卫惊疑不定的呼喝和一阵压抑的哭泣声。一名衣衫褴褛、几乎难以蔽体的身影,踉踉跄跄地从营地外的灌木丛中跌爬出来,扑倒在拒马前的空地上。他浑身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鞭痕与灼伤的印记,有些伤口已经化脓,散发着恶臭,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脸上混杂着泥污、血痂和一种近乎虚脱的苍白。
“是……是坚!西山狩猎队的坚!”一名眼尖的守卫认出了那张虽然饱受折磨却依稀可辨的脸庞,失声惊呼起来。
坚,一个在月前一次与九黎猎头者的边境冲突中被认定已经英勇战死、名字甚至已被刻上英灵木的年轻猎人,竟然奇迹般地“逃”了回来!
他的回归,如同在主营地这潭已被忧虑和恐惧搅浑的水中投下了一块巨石,引起了巨大的轰动。闻讯赶来的族人将他团团围住,女人们看到他身上的伤痕忍不住低声啜泣,男人们则面露震惊与同情。很快,他被小心翼翼地抬到了巫医的草棚,苍澜酋长甚至亲自前来探视。
在温暖的篝火旁,喝下几口热腾腾的肉汤后,坚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他断断续续地、用一种带着恐惧后遗症的颤抖声音,诉说着他那“惨烈”的被俘经历。他描述了九黎营地如同地狱般的景象,描述了凶残的血灵卫和诡异的巫觋,描述了他如何遭受非人的折磨,又如何在一个看守松懈的夜晚,趁着夜色和一场突如其来的山雨,拼死挣脱了束缚,凭借着对山林的熟悉和顽强的求生意志,一路躲避追捕,历经千辛万苦才逃了回来。他的叙述细节丰富,某些关于九黎营地内部结构的描述,与主营地之前掌握的情报也能对得上。他的言辞恳切,眼神中流露出对部落的深切思念和似乎毋庸置疑的忠诚,多次哽咽着表达能回到族人身边的庆幸。
一时间,坚成了部落里人人称颂的英雄,一个从魔窟中生还的奇迹。他被安置在条件相对较好的草棚里,得到了最细致的伤口清理和草药敷治,食物和清水也优先供应。族人们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敬佩与怜惜,他的回归仿佛也给低迷的士气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然而,在这片几乎一边倒的同情与欢迎声中,有一个人却始终保持着近乎冷酷的警惕。那就是敖。
敖也去探望了坚,以部落军事首领的身份。他站在草棚门口,双手抱胸,沉默地听着坚的叙述,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尺子,一寸寸地丈量着坚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每一次呼吸的起伏、每一个看似无意识的小动作。
他确实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坚的行为模式,似乎过于“标准”和“流畅”了。他的叙述逻辑清晰,对答如流,几乎挑不出什么明显的破绽,就像……就像事先精心排练过无数次一样。一个真正经历过那般非人折磨、在生死边缘挣扎回来的人,情绪应该是极其复杂和混乱的——会有劫后余生的狂喜,会有对过往痛苦的恐惧闪回,会有对未来的茫然,情绪会不受控制地起伏波动。但坚的情绪,虽然看起来激动,却仿佛被限制在某个特定的“频道”里,缺乏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可预测的震颤。他的悲伤、他的庆幸,都像是按照某种既定程序演绎出来的,缺少了真正劫后余生者那种撕心裂肺的鲜活感。
而且,敖敏锐地注意到,坚在与他,或者与苍澜酋长等部落高层交谈时,会偶尔、非常短暂地、下意识地避开长时间的直接眼神接触。他的目光会在接触的一两秒后,自然地滑向别处,仿佛在观察周围环境,又仿佛……是在躲避某种过于深入的审视。这种细微的回避,或许在旁人看来是伤后虚弱或心有余悸的表现,但在敖这位经验丰富的战士看来,却隐隐透着一丝不协调。
更让敖心中疑窦丛生的是,在一次看似随意的闲聊中,坚主动将话题引向了悟道岩。他表达了对那些能够对抗九黎邪术的“灵修者”们的敬佩和好奇,语气谦卑而顺从。但他提问的角度却颇为耐人寻味。他并非询问灵修派的具体战斗方式,而是更多地、旁敲侧击地打听关于那些刻画在木片上的预警灵纹的工作原理、布置的关键节点;他尤其对“心盾”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兴趣,追问这种防御法门是如何修炼的,能否感知到特定的能量波动;他甚至状似无意地问起了玄明道长的近况,询问他是否安好,伤势恢复得如何,语气中充满了关切,但那关切之下,似乎隐藏着一丝急于确认什么的焦灼。
这些疑问,像一根根细小的冰刺,扎在敖的心头。他将自己的观察和怀疑,私下里详细禀报给了老酋长苍澜。苍澜闻言,布满皱纹的脸上也笼罩上了一层阴云。他信任敖的判断,也深知九黎的狡诈与诡计多端。
“若其真有问题……那便是直刺我们心脏的毒刃啊。”苍澜的声音低沉而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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