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奴“坚”的事件,如同一场无声的瘟疫,迅速在有莘氏主营地内部蔓延开来,带来的不仅仅是后怕,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信任危机。原本就因为联合防御而稍显缓和的两派关系,此刻再次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难以驱散的阴影。族人们看向彼此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审视与不易察觉的戒备,往日篝火旁毫无隔阂的谈笑明显减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的沉默。每个人都忍不住去想,身边那些熟悉的的面孔之下,是否也隐藏着被扭曲的意志?悟道岩带来的新力量虽然能预警邪祟,但似乎也引来了更为诡谲难防的敌人。
老酋长苍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忧心如焚。他深知,内部的裂痕远比外部的强敌更为致命。若主营地与悟道岩之间无法建立真正的信任,甚至相互猜忌,那么无论拥有何种力量,都难以抵挡九黎下一步必然更为猛烈的攻势。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他做出了一个决定:必须促成一次最高层面的、开诚布公的对话,让双方的首领,敖与玄明,直面彼此的分歧与共同的目标。
在苍澜的极力斡旋与邀请下,玄明将悟道岩的事务暂时交由石虎负责,带着两名随从,再次踏入了主营地。与上次前来救治伤员时不同,这次他感受到的,是更多复杂难言的目光——有期盼,有感激,但更多的,是隐藏在不语之下的疑虑与审视。
会面被安排在象征部落权力核心的酋长大帐中进行。为了确保谈话的坦诚与深入,帐内仅有苍澜、玄明、敖三人。厚重的兽皮门帘垂下,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大帐中央,一盏燃烧着动物油脂的陶制油灯散发出昏黄而摇曳的光芒,勉强驱散了帐内的黑暗,也将三人脸上严肃而凝重的表情映照得明暗不定。
气氛沉闷得几乎令人窒息。苍澜酋长坐在主位,如同一位饱经风霜的裁判,目光在左右两侧的敖与玄明之间缓缓移动,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苍老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今日请二位来,没有外人,不必拘泥礼节。九黎压境,影奴现身,我族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内部若再不能同心,覆灭只在旦夕之间。有什么疑虑,什么想法,今日便在此,说个明白,谈个透彻。”
敖双臂抱胸,魁梧的身躯在摇曳的灯影下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他低着头,目光盯着面前粗糙的木制桌面,仿佛要将其看出一个洞来。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率先投向坐在对面的玄明。那目光中,以往的排斥与敌意已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混合着承认、不甘与深沉忧虑的情绪。
“玄明,”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如同被砂纸打磨过,“我敖,是个粗人,习惯用手中的斧头和身上的伤疤说话。有些事,就算心里明白,嘴上也不愿意认。但今天,在这里,我承认,”他顿了顿,仿佛吐出这几个字耗费了极大的力气,“你和你的那些……方法,在对付九黎那些见不得光的邪术时,确实有用。预警灵纹,让我们的哨兵能提前发现不对劲;心盾,让战士们至少在面对那些鬼哭狼嚎时能稳住心神;还有石虎那小子……”他提到石虎时,语气微微有些变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他那身手,那投矛,还有挡住精神冲击的本事,在黑风谷那次,确实帮了大忙,救回了我们的人。”
这番近乎认错的话从一向骄傲的敖口中说出,显得格外沉重。大帐内一片寂静,只有油灯灯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然而,敖的话锋随即一转,如同出鞘的利刃,目光骤然变得锐利无比,直直地刺向玄明,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但是!玄明,我也亲眼看到了!我去了你们的悟道岩,我看到了那些‘网缚者’!看到了他们空洞的眼神,看到他们如同行尸走肉!我看到了那个叫泽的年轻人,他是怎么疯的,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副痴傻的模样!我无法不担心,我无法不害怕!”
他身体微微前倾,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语气近乎质问:“你们追求的这种力量,这种所谓的‘灵气’,这种与石头共鸣的方法,和蚩所用的那些血腥巫术,本质上到底有什么不同?!不过是一个看起来温和一点,循序渐进;一个更加酷烈直接,不择手段!但最终的结果呢?不都是把人变得不再像人吗?!不都是以扭曲人的意志、甚至牺牲人的神智为代价吗?!告诉我,玄明!”
敖的质问,如同沉重的鼓槌,敲击在寂静的大帐中,也敲击在苍澜酋长的心头。这正是传统派系最深层的恐惧,也是阻隔在两条道路之间最深的鸿沟。
面对敖几乎喷薄而出的激动情绪和尖锐质问,玄明始终平静地坐在那里,如同深海中的礁石,任由浪潮拍打。他清癯的脸上没有怒意,也没有被冒犯的不悦,只有一种深沉的理解与悲悯。他缓缓抬起眼眸,迎向敖那锐利如刀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荡。
“敖首领,”玄明的声音平和而稳定,如同山间流淌的溪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你的担忧,你此刻的激动,我完全感同身受。每一次看到泽,看到其他几位‘网缚者’,我心里的痛苦与自责,绝不比你此刻的愤怒少半分。他们的遭遇,是我们探索道路上最惨痛的教训,是时刻警醒我们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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