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冬夜,似乎比往年更加漫长而酷寒。
顺承王府的书房内,炭火依旧噼啪作响,努力驱散着从门窗缝隙渗入的凛冽寒气。然而,今晚这间熟悉的书房,却弥漫着一股不同于往日的沉重与离愁。
张宗兴明日便要启程,秘密返回上海。
关外“山海狐”与“铁道狐”已初步站稳脚跟,打开局面,但他深知上海那片看不见硝烟的战场,同样至关重要,杜月笙与司徒美堂也在等待他带回北方的消息与下一步的谋划。
更重要的是,婉容与苏婉清还在那座孤岛之上,令他心中始终悬着一份难以放下的牵挂。
张学良特意备下了一壶陈年花雕,几碟简单的下酒菜。
兄弟二人没有像往常那样对坐议事,而是并肩站在壁炉前,望着那跳跃的、似乎能吞噬一切黑暗的火焰,沉默良久。
“宗兴,”最终还是张学良先开了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此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关外之事,多亏有你。”
张宗兴转过身,看着义兄在火光映照下更显清瘦、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忧思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
“六哥言重了。‘山海狐’、‘铁道狐’能成气候,全赖弟兄们用命,更赖六哥你在后方运筹支撑。我不过是依计行事。”
他拿起酒壶,为两人各斟满一杯温热的黄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荡漾,映着炉火,泛着暖光。
“六哥,”张宗兴举起杯,目光灼灼地看向张学良,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走之后,你万事……定要慎之又慎。尤其是……兵谏之事。”
听到“兵谏”二字,张学良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他避开张宗兴的目光,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中带着回甘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未能驱散心头的滞涩。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张学良放下空杯,声音低沉,
“老蒋步步紧逼,剿共命令一道严过一道,军饷时断时续,再这样下去,三十万东北弟兄……前途堪忧。有时候,我真觉得,除了破釜沉舟,再无他路可走。”他的话语中充满了被现实挤压的无奈与一种近乎绝望的冲动。
“破釜沉舟,勇气可嘉。”张宗兴紧紧盯着他,话语如同淬火的钢针,直刺核心,“但六哥可曾想过,一旦舟沉,船上所有人,将何以自处?”
“三十万弟兄如何安身立命!若因一时激愤,破釜沉舟,他日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老帅?有何面目去见关外三千万盼着我们打回去的父老乡亲?”
他上前一步,语气愈发恳切,甚至带着一丝哀求:
“如今我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对外裁编,对内则化整为零,培植‘两狐’,积蓄力量。此乃‘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之上策!”
“切不可因小不忍,而乱大谋!”
“南京方面,内部也非铁板一块,抗日呼声日益高涨,我们正可借势而为,联合一切可联合之力,形成大势,逼迫其改弦更张。此虽缓,却更稳,根基更牢!”
张学良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书房内只剩下炭火的燃烧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张宗兴的话,如同冷水浇头,让他发热的头脑稍稍冷静下来。他知道,这个七弟看得远,想得深,所言句句在理。
“是啊……根基……”他喃喃道,重新睁开眼时,眼中的躁动平息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与决断,
“父亲留下的这点基业,不能毁在我手里。三十万弟兄的身家性命,不能因为我的一时冲动而葬送。”
他转向张宗兴,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挤出一丝宽慰的笑容:“放心吧,宗兴。你的话,我记下了。兵者,凶器也,不得已而用之。我会再等等,再看看。”
听到这句承诺,张宗兴心中悬着的大石,总算落下了一半。他知道,以六哥的性格,这并非完全的放弃,但至少是一个缓冲,一个更加审慎的信号。
“当前局势,”张学良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华北、西北,
“日本人狼子野心,绝不会止步于《塘沽协定》。华北,乃至华中,烽烟将起。老蒋一心安内,恐难挽狂澜。而我们奉军……”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股狠劲与决然,
“明面上,继续‘裁编’,示弱于人,麻痹南京和日本人。暗地里,‘两狐’要更加活跃,不仅要获取物资,更要扩大影响,在关外扎下更深的根!同时,与西北军、晋绥军,乃至……延安方面的秘密联络不能断。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
张宗兴重重颔首:“六哥深谋远虑。上海方面,杜月笙、司徒美堂也在积极布局,培养海外人才,渗透日伪内部。南北呼应,方是长久之计。”
兄弟二人就着地图和局势,又低声商议了许久,关于“两狐”下一步的发展方向,关于物资通道的巩固,关于如何应对日军可能加剧的“讨伐”……
夜渐深沉,壶中酒已尽,炭火也将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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