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引:** 凤隐梵刹布暗棋,巧借东风入宫闱。中宫为固权位计,亲请故人归。
紫宸殿内,龙涎香的青烟自狻猊兽炉中袅袅升起,在午后略显沉闷的光线中盘旋、散逸。云承睿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御案之后,面前堆积如山的奏章仿佛永远也批阅不完。朱笔在他指间悬停良久,一滴殷红的墨汁终于不堪重负,滴落在摊开的漕运奏本上,迅速晕开一小团刺目的红,如同心头悄然渗出的血。
他的目光并未聚焦在文字上,而是穿透了层叠的卷册,落向虚无处。感恩寺一别已近旬月,那抹在佛前袅袅青烟中沉静合十的身影,那双在与他短暂对视时掠过万千情绪、最终复归于寂然的眼眸,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心间。她递来的那方素绫,他依旧贴身藏着,那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已能倒背如流。“身不由己”四个字,像一根细小的针,在他每每思及过往时,便精准地刺入最柔软的地方。
德顺悄无声息地步入殿内,如同影子般滑至御案旁,躬身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近前的帝王能听见:“陛下,皇后娘娘在殿外求见。”
云承睿眸光微动,从恍惚中抽离。他放下朱笔,指节无意识地在案上叩了叩。林皇后素来谨守宫规,非召不至,此时突然前来……他心中隐约预感到了什么,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与警惕交织升起。“宣。”他收敛心神,恢复了平日的威仪。
片刻,环佩轻响,林皇后身着绛紫色凤穿牡丹纹常服,头戴衔珠凤钗,在宫娥的簇拥下仪态万方地走了进来。她步履从容,裙裾微漾,行动间带起一阵淡雅的兰麝香气。她依礼下拜,声音温婉柔和:“臣妾参见陛下。”
“皇后不必多礼,平身。”云承睿抬手虚扶,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此时过来,可是有事?”
皇后起身,并未立刻言明来意。她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御案上堆积的奏章,最后落在皇帝略显疲惫的眉宇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陛下近日操劳,臣妾瞧着清减了些。可是朝务繁忙,扰了圣心?需臣妾吩咐御膳房备些滋补的汤品么?”
云承睿按捺住心绪,淡淡道:“不过是些寻常政务,堆积得多些罢了,有劳皇后挂心。”他深知皇后并非只为问候而来,便静待其下文。
皇后沉吟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向前微倾身体,语气愈发恳切:“陛下,臣妾近日听闻一事,心中颇觉不安,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该向陛下禀明,请陛下圣裁。”
“哦?何事让皇后如此挂怀?”云承睿配合地露出询问之色,指尖在御案光滑的木质表面上轻轻划动。
“是关乎……感恩寺中,为先帝祈福诵经的苏才人。”皇后刻意放缓了语速,留意着皇帝的反应,“便是当年常伴先帝左右,颇得先帝赞许的那位苏氏女官。”见皇帝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她心中更笃定了几分,继续道,“臣妾听闻,她近日在寺中,似乎身子不大爽利,染了些风寒。感恩寺虽是皇家寺院,终究比不得宫内周全,药材用度也难免欠缺。”
她顿了顿,观察着皇帝的神色,见他虽未言语,但眼神示意她继续,便知此事有戏,于是将早已打好的腹稿娓娓道来:“苏才人当年在宫中,便以聪慧恭谨、知书达理闻名,先帝在时亦多有赞许。如今她为国祈福三载,青灯古佛,这份诚心与苦劳,天地可鉴。若是在寺中因病有个什么闪失,传扬出去,恐有损陛下仁德之名,也让世人非议天家苛待旧人。”
她见铺垫得差不多了,便顺势抛出真正的意图,语气更加真诚,仿佛全然是为皇帝、为大局考量:“臣妾斗胆,思得一法。想着苏才人既已带发修行数年,尘心妄念想必已净,且她熟知宫中规矩,性情沉稳。如今刘妹妹……”她提到刘婕妤时,语气微顿,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性子活泼烂漫,陛下虽觉鲜亮可爱,能解圣心烦忧,但后宫之中,亦需有沉稳持重之人,以作表率,方能彰显皇家气度,正肃宫闱风气。”
“不若……”她终于说出了核心,“由臣妾出面,奏请陛下恩准,将苏才人接回宫中安置。一则,可全其三年修行之功,彰显陛下与中宫对旧人的体恤与恩典;二则,苏才人回宫后,可在宫内佛堂继续清修,为国祈福,同时以其自身经历与品性,规训宫人,引导风气,岂非两全其美?由臣妾出面安置,对外只言是宫中体恤旧人辛劳,接入宫中静养调理,名正言顺。想必……前朝诸位关心礼法的大人,见是中宫之意,关乎后宫内务,也不会多有异议。”
这番话,说得可谓是滴水不漏,面面俱到。既点明了苏璃潜在的“价值”(聪慧恭谨,可正风气),又给了皇帝一个完美无瑕的台阶(全其修行之功,体恤旧人,彰显仁德),更将可能来自前朝的阻力巧妙地揽到了自己身上(由中宫出面,前朝不便过度干涉后宫事务)。而其最深层、也最迫切的动机,便是借苏璃这把“沉稳”的刀,来分薄、乃至压制刘婕妤那日益“活泼”、威胁到她中宫地位的恩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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