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月华漫过麟德殿的琉璃瓦,在白玉阶前铺开一地清霜。云承睿慵懒地倚着龙椅,指尖在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宴席已过半,殿中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他却觉得满殿喧嚣都隔着一层纱,怎么也入不了心。
自从苏璃开始垂帘听政,这样的宴席于他而言,渐渐成了例行公事。奏章有皇后批阅,朝政有太子学习,他这个皇帝倒像是成了摆设。想到这里,他端起金杯一饮而尽,琼浆的辛辣却压不住心底的空茫。
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席间游移,掠过那些熟悉的面孔——谄媚的、恭敬的、畏惧的,千篇一律,令人厌倦。然而就在他准备收回视线时,目光却在一个素衣女子身上骤然停驻。
那女子坐在崔明远身侧,正低头为夫君布菜。月白襦裙,玉兰簪发,在这满殿珠光宝气中清雅得格格不入。最让他心惊的是那侧脸的轮廓——饱满的额,挺秀的鼻,微抿的唇,竟与十九年前的苏璃有七八分相似。
他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指尖停在扶手上。
许是感受到天子的注视,她不安地抬眸,又迅速垂下。就这惊鸿一瞥,让云承睿恍惚看见了当年那个在御书房与他争辩漕运改革的苏璃——也是这样清澈中带着倔强的眼神,也是这样不经意间流露的聪慧。
乐声悠扬,舞姬水袖翻飞,他却再看不见其他。记忆中那个总是穿着朝服、眉宇间带着疲惫的苏璃,与眼前这个温婉娴静的身影渐渐重叠。
十九年了。他看着她从那个灵动慧黠的少女,变成如今威仪天下的皇后。这十九年来,他们携手经历过多少风雨——从扳倒蒲忌植到推行新政,从击退突厥到开创盛世。可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之间只剩奏章和政事,只剩越来越少的对视和越来越多的沉默。
陛下?内侍小心翼翼地为他斟酒,可要传新排的《霓裳羽衣舞》?
他摆摆手,目光仍锁在那个方向。
崔明远正在与人交谈,那女子便安静地坐在一旁,偶尔为夫君添茶。她斟茶时的姿态很是优雅,手腕微抬,衣袖轻垂,露出半截皓腕。这个动作让他想起大婚之初,苏璃也曾这样为他斟茶。那时她还不是皇后,还会对他笑,会在夜深人静时靠在他肩头说些体己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是从她开始参与朝政?是从她展现出惊人的治国之才?还是从她一次次证明先帝的选择是对的?
金杯中的琼浆微微晃动,映出他失神的面容。这一刻,他不再是励精图治的君王,只是个在岁月长河里,拼命想要抓住一抹逝去影子的凡人。
那女子似乎察觉到他长久的注视,越发不安起来,纤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这个小动作让他心头一颤——苏璃紧张时也会这样。
他突然很想知道,若是十九年前他没有继承皇位,若是苏璃没有成为皇后,他们会不会是另一番光景?会不会像眼前的崔明远夫妇这般,只是寻常夫妻,举案齐眉?
陛下,程砚清上前敬酒,幽州军报已呈送东宫,太子殿下...
今日不谈政事。他打断老尚书,目光仍停留在那抹月白身影上。
殿外的月光透过菱花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苏璃指着天上的明月对他说:陛下你看,月亮永远都是那个月亮,变的只是看月亮的人。
那时他不明白这话里的深意,如今却品出了几分苦涩。
是啊,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可看月亮的人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他不再是那个立志要做明君的年轻帝王,她也不再是那个会在月下为他起舞的少女。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这满殿的喧嚣,更是十九年岁月积累的疏离与改变。
乐声不知何时停了,舞姬们躬身退下。内侍正要传下一班乐舞,却见他抬手制止。
朕有些醉了,他起身,目光最后掠过那个方向,诸位爱卿尽兴。
走出麟德殿时,夜风拂面,带着桂子的香气。他回头望了一眼殿内,那抹月白身影在灯火阑珊处,朦胧得如同一个遥远的梦。
这一刻,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他明知不该,却控制不住想要去追寻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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