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元年正月十六,年节的气氛尚未完全散去,紫微城却已笼罩在新政局的肃穆之中。这是新帝云珏首次单独临朝——至少表面上是“单独”。
少年天子坐在宽大的龙椅上,十二章纹衮服依旧显得空荡。他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目光扫过丹陛下分立两侧的文武百官。那些或苍老或精干的面孔上,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期待,更有不易察觉的轻慢。龙椅侧后方,那道熟悉的素色屏风静静立着,屏风后的身影,是他此刻唯一的倚仗。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内侍监拖长了声音喊道。
短暂的寂静后,户部尚书程敏手持玉笏出列:“陛下,臣有本奏。”
云珏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声音带着一丝紧张:“程爱卿请讲。”
“去岁漕运艰难,运河多处淤塞,漕粮损耗逾三成。今春漕运在即,漕运总督上书,请旨改革漕运章程,增设河道巡察使,并请拨银五十万两以作疏浚之用。然工部以为,当先厘清漕运积弊,再议增员拨款之事。两部各执一词,请陛下圣裁。”
漕运改制?云珏脑子里“嗡”的一声。他依稀记得太傅讲过,漕运关乎京城粮饷命脉,但他从未深入了解过其中错综复杂的关节。什么淤塞、损耗、巡察使、疏浚银两……这些词汇在他脑中乱成一团。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脑子里空空如也。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侧后方的屏风,希望能得到一点提示。然而,屏风后寂然无声。
丹陛下,程敏和工部尚书都抬眼望着他,等待裁决。百官们也都在静静观察,这位少年天子首次处理政务的能力。
时间一点点过去,殿内的寂静变得令人窒息。云珏的额头开始冒汗,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身上。他攥紧了龙袍的袖口,那冰冷的丝绸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这个……漕运……”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为何会淤塞?损耗又因何而起?”
程敏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皇帝会问如此基础的问题,只得躬身解释:“回陛下,盖因河道年久失修,沿途官吏盘剥,漕丁疲敝……”
他说的每个字云珏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却无法在脑中形成清晰的脉络。他听着程敏条分缕析的陈述,听着工部尚书随后出列的反驳,两人引经据典,数据详实,争论逐渐激烈。云珏只觉得头昏脑涨,仿佛置身于一场与他无关的喧闹之中。
他再次看向屏风,这一次,眼神里带上了恳求。
屏风后,苏璃端坐着,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儿子的无助与慌乱。漕运之事,牵涉甚广,绝非三言两语能决断。她本可以出声提点,但她没有。她需要让云珏,也让满朝文武明白,坐在那个位置,就必须独自面对风雨。
争论声渐渐平息,两位尚书都望向龙椅,等待最终的决断。
所有的压力都汇聚到了云珏身上。他脸色涨红,心跳如鼓,那种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让他几乎要崩溃。情急之下,他猛地站起身,脱口而出:
“此事……此事关系重大!朕……朕需斟酌!还是……还是问母后吧!”
话音刚落,满殿皆寂。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不少人脸上露出愕然、失望,甚至一丝隐晦的讥诮。登基大典上需要太后提词尚可理解为年幼紧张,但这首次临朝理政,竟直接将难题推给屏风后的太后,这……
“陛下!”一位御史忍不住出列,“陛下既已登基,当乾纲独断!岂可事事仰赖太后?”
云珏被说得面红耳赤,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屏风后终于传来了苏璃平静无波的声音,打破了这尴尬的沉寂:
“皇帝年幼,漕运之事确需谨慎。着户部、工部及漕运总督衙门,三日内详议章程,联署呈报,再行定夺。”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天然的威仪,瞬间掌控了局面。
“臣等遵旨。”程敏与工部尚书连忙躬身领命。
云珏如同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坐回龙椅,不敢再看下方百官的神色。
退朝的钟声响起,云珏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太极殿。他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寒风吹在滚烫的脸上,带来一丝清醒,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屈辱和自责。
他知道,他今天的表现糟糕透顶。他让母后失望了,也让那些看着他的人看了笑话。
而在太极殿内,百官陆续退出,几位重臣放缓了脚步,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今日朝堂一幕,已然清晰地传达出一个信号——这位少年天子,短期内难堪大任。这景和年间的朝局,终究还是要看屏风之后那位圣后娘娘的手段了。
屏风后,苏璃缓缓起身,望着儿子仓皇离去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这条路,对云珏来说,才刚刚开始,而对她而言,真正的考验,也已然来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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