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门边,手指哆嗦着摸索到开关,“啪嗒”一声按亮了顶灯。惨白的光线瞬间充满了狭小的房间,驱散了浓稠的黑暗,却驱不散心底那刺骨的寒意。灯光下,房间依旧空空荡荡,只有我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
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着气,目光死死盯着房间里每一个可能藏匿的角落,尤其是那张散发着陈旧气息的木床。那幽怨的唱戏声,像一根冰冷的针,深深扎进了我的意识深处,宣告着这座祖宅绝非善地。它沉睡着,也囚禁着某些……不愿安息的东西。
天,终于在令人煎熬的等待中,极其吝啬地亮起一层灰白。雨势稍歇,但天空依旧被厚厚的铅云压着,透不出一丝阳光,只有一片令人压抑的、病态的惨白。宅子里的光线并未因此好转多少,反而因为天光不足,显得更加阴沉。那种无处不在的、陈旧木头混合着尘土的霉味,在潮湿的空气里发酵,愈发浓重刺鼻。
我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像只惊弓之鸟,在空荡的宅子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一夜未眠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交织着,让我的脚步虚浮,感官却异常敏锐。每一扇紧闭的房门后,每一道幽深的回廊尽头,都仿佛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宅子很大,结构复杂得如同迷宫。雕梁画栋早已被时光剥蚀得模糊不清,精美的镂空窗棂糊着厚厚的、发黄的窗纸,光线艰难地透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暗淡斑驳的光块。我走过一进又一进的院落,推开一扇扇沉重的木门,看到的无不是厚厚的积尘、结满蛛网的角落和空空如也的家具轮廓。空旷的回音在寂静中格外响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空洞的鼓面上,咚咚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引导,我的脚步最终停在了宅子最深处、也是最高的一处建筑前——一座孤立的三层木楼。它比宅子其他部分显得更加古旧和破败,深褐色的木质结构呈现出一种近乎焦黑的颜色,瓦片残破,檐角挂着几缕干枯的苔藓,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像垂死挣扎的手指。通向楼内的是一道狭窄陡峭的木梯,梯板布满裂纹,踩上去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彻底碎裂。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楼梯深处弥漫上来,混合着更浓郁的、几乎令人作呕的霉味和某种……淡淡的、若有似无的、冰冷的脂粉香气?这气味让我瞬间联想起了昨夜那幽怨的唱腔,心脏猛地一缩。
犹豫只在刹那。昨夜的声音像附骨之蛆,驱使我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徒劳的探寻。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那呻吟不止的楼梯。
吱嘎——吱嘎——
每一步都伴随着木头痛苦的呻吟,在死寂的阁楼里回荡,格外瘆人。越往上,光线越暗,空气也愈发凝滞冰冷。终于,我踏上了阁楼的地板。这里比想象中更加低矮、狭窄。屋顶是倾斜的,巨大的木梁裸露着,如同巨兽的肋骨。灰尘积得极厚,一脚下去,腾起的灰尘在昏暗的光线下飞舞,像无数细小的幽灵。角落里堆满了各种蒙尘的杂物:断裂的桌椅腿、散架的旧木箱、破烂的竹篾筐……大部分都朽坏得不成样子。
我的目光被角落一个相对完整的樟木箱子吸引住了。它半埋在几块破木板下,箱体颜色深暗,蒙着厚厚的灰尘,但箱角镶嵌的黄铜包边在昏暗中仍能反出一点微弱的光泽。箱盖上,没有灰尘覆盖的地方,隐隐露出一个用暗红色颜料书写的、巨大的“封”字。那红色早已干涸发黑,透着一股不祥的意味。
一股强烈的直觉攫住了我——昨夜的声音,某种秘密,或许就藏在这箱子里!这念头毫无道理,却异常执着。我几乎是屏着呼吸,费力地搬开压在箱子上的杂物。灰尘呛得我连连咳嗽。箱子没有上锁,只有一个小小的黄铜搭扣。我用袖子用力擦去搭扣和箱盖边缘厚厚的积灰,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那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指尖一麻。
深吸一口气,我猛地掀开了沉重的箱盖!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纸张、织物朽坏的味道,以及……那股昨夜曾隐约嗅到的、冰冷的脂粉香!这香气在封闭的箱子里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此刻骤然释放,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直冲鼻腔,带着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诡异感。
我强忍着不适,拨开箱内覆盖着的、早已变脆发黄的绵纸。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叠厚厚的纸张,边缘已经发黄卷曲,脆弱不堪。最上面一张,用繁体字清晰地印着:
**“永庆班”**
**是夜隆重献演**
**全本《牡丹亭·惊梦》**
**特邀:当红花旦 云袖**
**地点:陈府戏台**
**民国廿五年 旧历七月十五**
“七月十五……” 我的心脏骤然一停!中元节!鬼门大开的日子!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昨夜那幽怨的唱腔,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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