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带着一脸肉疼的兴安和那箱沉甸甸的税钱,直奔宛平县衙。
县衙里,兴安大剌剌地把箱子往当值佐官面前一推:“喏,缴税!”
佐官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眼珠子瞪得溜圆,竟然有太监主动来交税?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朱祁钰无视此间动静,问明李侃在后衙办公,抬脚就往后闯。
后衙清净,李侃正伏案疾书。
旁边一个衙役看来人气度不凡,身后还跟着佩刀随从,心里发怵,壮着胆子上前一步,低眉顺眼地问:“敢问这位公子是……来县衙有何贵干?”
屋内的李侃听得动静,笔头一顿,声音已带着不悦:“何人擅闯后衙?”
话音未落,人已走了出来。他皱眉扫了一眼手足无措的衙役,语气更冷了几分:“本官早吩咐过,擅闯后衙者,直接打将出去便是!规矩都忘了?”
衙役们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只拿眼偷瞄朱祁钰。
这位爷虽未着蟒袍,可一身料子华贵得晃眼,身边跟着的几位更是腰挎长刀,眼神锐利。
久在京城地界混的衙役,哪个不是人精,若是惹了贵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因此都讷讷低头,只当没听见李侃的话。
朱祁钰闻言,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哦?原来李知县还有这等规矩?本王今日冒昧前来,确实不知情,正所谓‘不知者不罪’,可否?”
“本王?”李侃心头猛地一跳,目光在朱祁钰脸上飞快扫过,瞬间反应过来,失声道:“您是……郕王殿下?”
朱祁钰微微颔首,身后随从立刻喝道:“既知是郕王殿下驾临,还不速速行礼?!”
哗啦啦——门口的衙役如蒙大赦,扑通跪倒一片,心里暗自庆幸刚才没犯傻动手,否则这会儿真该去见自家太奶了。
李侃的反应有些奇怪,他非但没有立刻行礼,反而抬手就把头顶的乌纱帽给摘了下来!
这举动,分明是打算豁出去了——冠冕即是名器,摘帽等于自请去职,他把事情看得太重了。
朱祁钰见状,笑着摆手道:“方才说了,不知者不怪。本王不知你的规矩,你不知本王的身份,两下扯平,如何?”
他语气轻松,倒真不像怪罪的样子。
李侃脸上闪过一丝疑虑,见朱祁钰当真没有问罪的意思,这才将乌纱帽小心放在一旁,撩袍下跪行礼:“下官宛平知县李侃,参见郕王殿下!不知王爷驾临,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礼毕,他恭敬地将朱祁钰请入屋内。
朱祁钰也不客气,抬步进了后衙,自顾自就在主位坐下,随手拿起桌案上李侃刚才正在批阅的公文翻了翻。
李侃试探着问:“王爷此来……莫非是为那商人杨园之事,来寻下官的不是?”
他显然还记得之前杨园之事,以为朱祁钰是来兴师问罪的,所以才一见面就做出摘帽的激烈反应。
“自然不是。本王又不是闲得发慌,专程来找你李知县的麻烦。”朱祁钰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下说话。”
李侃依言坐下,屁股却只敢挨着半边凳子沿儿,腰板挺得笔直,拘谨得像个刚入学堂的蒙童。
朱祁钰来找李侃,自然是问询商税相关事宜。
提起商税,李侃那点拘谨瞬间被一股激愤冲散,眉头紧锁:“回王爷,商税混乱不堪,无论行商坐贾,皆苦不堪言!反倒是那些攀附权贵的豪商巨贾,仗着主家势大,税吏连门都不敢登!税赋那是半分也收不上来!”
他顿了顿,语气复杂地补充了一句,“说来,也只有王爷您……竟让大明粮业公司,主动前来交税。下官闻所未闻。”
朱祁钰手指轻轻敲着桌案,若有所思:“按《大明律》,商人本该交税。如此说来,国库岂不是亏空甚巨?”
“商税尚是疥癣之疾,无关痛痒!”李侃的声音陡然拔高,激动站起身来,对着朱祁钰深深一揖。
“王爷!真正要命的是田税!豪强兼并,税基流失,单我宛平一县,自永乐爷以降,在册纳税的田地,已锐减三分之一!权贵依仗特权,免税避役,高官勋戚享受减租,此又去三分之一!即便是寻常百姓,也有‘飞洒’、‘诡寄’、‘析户’种种手段,巧立名目,逃避赋役!几番下来……”
李侃越说越激动,脸上泛起红潮,竟忍不住顿足捶胸,声音都有些发颤:“王爷!我宛平县如今的田税收入,已不足永乐爷时期的三分之一啊!一县如此,顺天府又如何?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又当如何?!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宛平作为京畿附郭县,权贵云集,情况或许是最糟的。
但窥一斑而知全豹,大明这棵大树,根子确实已经朽烂。
明末那场浩劫,缺钱,收不上税,正是压垮骆驼最重的一根稻草。
说到痛处,李侃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下官观王爷有改天换地之志!恳请王爷下令,革除积弊,澄清寰宇!救救这大明江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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