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喜差役的嘶吼声浪般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锣鼓、鞭炮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却独独绕开了中邦酒楼。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寸寸拉长。
圆脸同伴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忍不住倾身,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陈兄,莫不是……当真发挥有失水准?”
另一同伴强挤出一丝笑意,干巴巴地宽慰:“无妨无妨!陈兄才学如海,一时龙困浅滩罢了。下科再来,必是蟾宫折桂!三年光景,弹指一挥……”
陈贤文竟缓缓扯出一个近乎解脱的笑容,扶着桌沿站起身,声音轻飘飘的:“二位兄台宽心,没中……就没中罢,下科再来便是。小弟……有些疲乏,先告退回房了。”
他眉宇间那点积郁似乎真的散了些,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就在他转身欲离的刹那,窗外猛地炸开一声前所未有的洪亮报喜,那差役的嗓子仿佛用尽了毕生气力,字字如金铁交鸣,穿透所有嘈杂:
“浙江布政使司——慈溪陈贤文老爷!高中南榜头名!考分九百一十五!新科会元——!十日后,奉天殿面圣——!!”
“轰——!”
整个中邦酒楼仿佛被这声浪掀得晃了一晃!
“会元!是陈贤文!南榜第一!”
“九百一十五!老天爷!比第二名高出一大截!”
“会元公!会元公在此啊!”
狂喜的浪潮瞬间将两位同伴吞没。
圆脸同伴狂吼一声,几乎要扑到陈贤文身上:“中了!陈兄!中了!会元!你是会元啊!!”
另一个同伴也激动得满面通红,语无伦次:“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陈兄绝非池中之物!会元!天大的荣耀!”
然而,被簇拥在狂喜中心的陈贤文,却如同骤然被抽去了所有筋骨。
他身体猛地一僵,脸色“唰”地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比方才等待时更加惨白如纸。
豆大的冷汗从头上沁出,汇成细流滚落。
双腿一软,整个人“咚”地一声重重跌坐回坚硬的圆凳上,撞得桌上杯盏叮当作响。
圆脸同伴见状,只道他是欢喜得狠了失了魂,忙不迭地替他冲下楼,打赏了那报喜的差役。
待他气喘吁吁回来,却见陈贤文依旧面无人色,抖得不成样子。
另一同伴也终于察觉异样,凑近急问:“陈兄,高中会元,天大的喜事!你……怎不见半分喜色?莫非……身体当真不适?”
他目光扫过圆脸同伴,压低声音,“是不是……因为前几日那位工部的顾大人?他找你……究竟说了什么?”
听到顾大人,陈贤文明显愣了一下,喃喃道:“不关顾大人的事……我、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了……”
圆脸同伴性子急,一把拉住他胳膊,眼中带着义愤:“陈兄,你莫怕!他顾瑛不过是工部营缮司主事,但你现在是堂堂会元。十日后就要面圣,面见摄政王千岁。他若真敢对你不利,你只管在金殿之上,将他的龌龊行径一五一十禀报摄政王。王爷英明神武,岂能容他放肆?何须惧他!”
“正是此理!”另一同伴也连忙附和,“陈兄,会元之尊非同小可。你有何难处,自有朝廷为你做主,何必独自隐忍?”
陈贤文眼神空洞,只是用力地摇着头,挣脱了同伴的手:“不……不是……你们不懂……让我走……”
恰在此时,雅间的门被轻轻叩响。
陈贤文带来的老仆推门而入,躬身道:“公子,顾大人来了,就在楼下听竹轩,说要见您。”
圆脸同伴怒目圆睁:“来得正好!陈兄,我们陪你同去,看他顾瑛敢当着会元公的面如何张狂!”
“不!”陈贤文猛地出声,“我……我自己去见他。”
他推开试图搀扶的同伴和老仆,独自下楼。
他面无表情地穿过楼下欢闹沸腾的人群,没人知道,这个面色惨白的年轻人,正是众人欢呼的对象,新科会元陈贤文。
听竹轩内,檀香袅袅,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工部营缮司主事顾瑛端坐主位,一身绯色官袍衬得他气度俨然。
他端起青瓷茶盏,慢条斯理地撇着浮沫,眼角余光瞥见陈贤文推门而入,脸上立刻堆起无比热络的笑容。
两人见面,陈贤文僵硬地躬身行礼,喉咙发紧:“……表舅大人。”
“好外甥!”顾瑛朗声大笑,声音透着亲昵,“果然不负众望!九百一十五分,力压群英,摘得会元桂冠!此等文采,光耀门楣啊!”
他起身虚扶一把,语气感慨,“不枉我表弟当年力排众议,将你这块璞玉过继到陈家,举全族之力,延请名师,金银米粮,药材补品,倾心供养栽培!陈家有你,幸甚!幸甚!”
陈贤文心头猛地一抽。
他本不姓陈,不过是浙江慈溪县一户破落户的穷小子。
少时丧父,靠着寡母浆洗缝补勉强糊口,咬牙供他上了蒙学。
因其过人的学习天赋,入了当地大户陈家的眼。陈家觉得他是块璞玉,便过继过去,改了陈姓,倾尽资源供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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