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宴这名头听着风雅,实则是一场精心编排的入职训诫加山头拜会。
名字源于宋朝,到了大明,官方叫“恩荣宴”,可这“琼林”二字都叫了几百年,顺口,大伙儿还是这么称呼。
八月廿七,天刚蒙蒙亮。
新科进士们早已沐浴焚香,换上簇新的青色进士服,在礼部公署外排起长龙,鱼贯而入。
这宴会,名为宴饮,实则重仪不重食。
偌大的正堂早已布置妥当,朱紫锦缎铺陈,数百张矮几列如雁阵。
礼官肃立,引导众进士按名次入席。
一时间,袍服窸窣,步履轻移,偌大厅堂只闻细微的呼吸与衣料摩擦声,庄重得令人屏息。
大堂最上首,两席并立。
正中一张蟠龙金漆大案,龙椅空悬——那是景泰皇帝朱见深的御座,虽知小皇帝今日必不至,但御用的金盏玉箸、八珍佳肴,一样不少,规规矩矩地供奉着,昭示着不可逾越的天家威仪。
其左稍下,另设一席,紫檀案几略小,但同样铺着象征亲王的四爪蟒纹锦缎,正是摄政王朱祁钰之位,此刻亦虚席以待。
今科琼林宴,因状元陈贤文血溅金殿,平添了几分阴翳。
缺了状元,那位置空着未免刺眼——他陈贤文算什么东西,也配跟皇帝摄政王一样空位?
于是,胡濙做了一点改变,让榜眼柯潜坐了状元的位置,榜眼刘升,传胪王倎替补上位。
至于主考官的位置,自然是他胡濙坐着。
可怜于谦吭哧吭哧在贡院坐了九天牢,此刻享受这份殊荣的却轮不到他。
教坊司的雅乐悠悠响起,编钟清越,琴瑟和鸣。礼官高唱:“簪花——”
内侍捧着托盘鱼贯而入,盘中红绒衬底,托着一枝枝新剪的宫花,艳若流霞。
进士们依序起身,任由内侍将那象征荣耀的宫花簪于乌纱帽侧。
簪花礼毕,便是重头戏——向座师行拜师礼。
众进士齐整起身,对着上首的胡濙躬身长揖,齐声道:“谢座师栽培之恩!”声浪在堂中回荡。
胡濙捻须颔首,端足了座师的架子,坦然受之。
一套繁文缛节下来,纵是年轻力壮的进士们,额角也微微见汗,腹中更是空空如也。
眼巴巴望着案上佳肴,只盼着摄政王快点露面,走完过场好动箸。
恰在此时,堂外一声清越的通传穿透乐声:
“摄政王殿下驾到——!”
满堂衣冠立时如风吹麦浪般矮了下去,齐刷刷跪伏于地:“臣等参见摄政王殿下!”
朱祁钰一身常服亲王蟒袍,步履从容地踏入厅堂。
目光掠过跪倒一片的青色身影,随即朗声笑道:“诸卿平身!今日琼林之宴,乃为尔等庆贺,亦是朝廷之喜。繁文缛节可免,诸卿只管开怀畅饮,自在些便是!”
话是说得轻松自在,可满堂新贵,谁敢真信?真信了这话,明日该有人上奏弹劾你失礼。
一个个起身后依旧束手垂目,屏息凝神,连案上的杯盏都不敢多看一眼。
下一个环节,便是由状元代表诸位进士,上表谢恩。
本次么,自然是柯潜代劳。
柯潜深吸一口气,起身离席,行至堂中,展开手中卷轴,开始洋洋洒洒诵读那篇早已滚瓜烂熟的谢恩表。
“臣新科进士柯潜,诚惶诚恐,顿首百拜,谨代同榜诸生,恭谢天恩于阙下……”
不愧是榜眼之才,一篇谢恩表写得花团锦簇,骈四俪六,字字珠玑。
从太祖开国的圣德,到今上登基的洪福,再到摄政王力挽狂澜、匡扶社稷的伟绩,极尽颂扬之能事,辞藻华丽却不显堆砌,韵律铿锵如金石相击。
满堂进士,无论心中作何想,此刻也不得不暗赞一声:好文章!连胡濙也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对这份才学的认可。
“……伏惟陛下、殿下,垂日月之明光,沛雨露之深恩。臣等蝼蚁微躯,敢不竭股肱之力,效犬马之劳,以报君父于万一?不胜瞻天仰圣,激切屏营之至!谨奉表称谢以闻。”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柯潜再次深深拜下。堂中一片寂静,旋即便响起一片恰到好处的赞叹之声。
按照常例,摄政王此刻就该勉励几句“为国效力”之类的套话,宣布开宴,然后功成身退了。
不少人腹中馋虫早已蠢动,目光忍不住飘向案上那晶莹剔透的玉脍和热气腾腾的驼峰羹。
然而,朱祁钰端坐不动,他甚至慢条斯理地端起面前的青玉酒杯,抿了一口琼浆。
然而,朱祁钰端坐不动,甚至慢条斯理地端起面前的青玉酒杯,抿了一口御赐的琼浆。他放下杯,目光再次投向刚刚直起身的柯潜,以及他旁边席位上明显紧张起来的刘升。
“好文章。”朱祁钰赞了一句,话锋却陡然一转,“柯潜,刘升。”
两人心头同时一跳,赶紧再次离席应道:“臣在!”
“那日奉天殿上,本王曾问过你们一个问题,”朱祁钰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可惜被些意外打断了。如今风波暂歇,本王倒想听听,你们心中可有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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