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卷着烤鱼的焦糊味和劣酒的酸腐气,直往鼻子里钻。
陈茂源和顾宏昌在几个心腹护卫的簇拥下,强忍着胃里的翻腾,踏入了寨子中央那间最大的木屋。
木屋内光线昏沉,烟雾缭绕。
一个矮壮如墩的倭寇首领大马金刀地坐着,额角到嘴角爬着一道狰狞的蜈蚣疤,左眼浑浊无光,正是倭寇首领井上七郎。
见二人进来,他咧开一口黄牙,操着生硬刺耳的汉话起身相迎:“哎呀呀!两位贵人驾到,蓬荜生辉,小的略备薄酒,给贵人压惊。快,快上座!”
他殷勤地捧起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面晃荡着浑浊的酒液,径直递向陈茂源。
陈茂源眼皮都没抬,嫌恶地用宽袖一拂,仿佛要扫开什么秽物,径直在矮凳上落座,脊背挺得笔直,声音冷得像冰:“免了。老夫心绪不佳,无心饮宴。”
顾宏昌也阴沉着脸坐下,对递到眼前的酒碗视若无睹,鼻孔里重重哼出一声:“哼!井上,若非你那不成器的弟弟办事不力,连条破船都烧不利索,彻底激怒了郕王那煞星,老夫何至于沦落至此,与尔等在此地共处一室?!”
言语间,尽是居高临下的鄙夷。
在他们眼中,这粗鄙的倭寇头子,不过是一条用金银豢养的恶犬,何德何能与他这等士林贵人平起平坐?
今日屈尊前来,已是天大的恩赐。
井上七郎脸上的谄媚笑容僵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是是是,都怪舍弟无能,坏了贵人的大事!”他旋即又堆起那副卑躬屈膝的笑脸,仿佛丝毫不在意对方的羞辱。
他端着酒碗,转而走向侍立在陈顾二人身后的护卫,点头哈腰:“贵人海量,不饮无妨!诸位护卫兄弟一路辛苦,担惊受怕,来!小的敬诸位一碗,暖暖身子,压压惊!”
这些护卫可没有家主那份深入骨髓的清贵架子,海上颠簸半日,早已口干舌燥。
见家主只是冷着脸并未呵斥,又是在这倭寇的地盘上,便也半推半就地接过酒碗,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客套了几句。
一轮酒敬完,井上七郎这才慢悠悠地踱回自己的下首位子,大喇喇地坐下。
然而此刻,他脸上那副卑躬屈膝的谄媚,已如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一丝痕迹也无。
他随手从桌上油腻的盘子里抓起一大块烤得焦黑的鱼肉,毫无形象地塞进嘴里大嚼,含糊不清地开口,语气已变得截然不同:
“我说两位贵人,”他独眼中闪着精光,“你们朝中到底捅了多大的篓子,连你们这等手眼通天的人物,都要跑到我这穷山恶水的破岛上避难。嗯?”
这轻佻的语气和质问的态度,瞬间点燃了陈茂源的怒火。
他猛地一拍桌子,杯盘震得乱响:“混账东西,你是什么身份,也敢用这等口气质问老夫?活腻了不成。”
井上七郎不慌不忙地咽下鱼肉,抹了抹嘴,发出一声嗤笑:“嗤!还在这儿给老子摆贵人谱呢?醒醒吧,真当老子在海上漂着,就成了聋子瞎子?实话告诉你们,老子早探听清楚了!你们俩——回不去大明了吧?”
“放肆!”顾宏昌勃然大怒,霍然起身,手指几乎戳到井上的鼻尖上,厉声呵斥,“井上!你这是什么态度!若非我们两家多年收留资助,给你们船,给你们刀枪,给你们打通关节上下打点,就凭你们这群在海上像野狗一样乱窜的畜生,早就饿死喂了王八。还能在金塘山当山大王,还能有后山圈养的那些奴隶供你驱使玩乐。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顾宏昌的厉喝戛然而止。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因为他惊恐地发现,刚才还精神抖擞站在他们身后的那几个护卫。
此刻竟如同被抽掉了骨头,悄无声息地瘫软在地,口角流涎,眼珠翻白,连手指都无法动弹一下!
陈茂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指着依旧坐在那里的井上,声音都变了调:“你…你竟敢下毒?!你……”
井上缓缓站起身,独眼中凶光毕露,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卑躬屈膝?
他像一头盯上猎物的恶狼,一字一句,带着海腥味的杀意扑面而来:“贵人?呸!两条落水狗罢了!你们的船,你们的钱,还有你们的人…现在,统统归老子了!”
“你…你敢!”陈茂源强撑着最后一丝威严,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你若敢动老夫一根汗毛,老夫随时能调江防水师前来,踏平你这贼窝!”
顾宏昌也色厉内荏地威胁:“井上!别给脸不要脸!现在放了我们,老夫还能念在你这些年为我办事的份上,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井上七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舔了舔油腻的嘴角,那只独眼里的光芒变得淫邪,“老子来大明这些年,男的女的都玩过不少,都有滋味……可唯独这大明真正的贵人,还没尝过是什么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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