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一的北京城,朔风卷着寒意,刮得人脸皮生疼。
朱仪一身风尘仆仆,大步流星地穿过午门广场。
阔别京师数月,在慈溪处理完陈、顾两家的泼天财富和倭寇残局,他紧赶慢赶,总算在年关前回京,亲自向摄政王朱祁钰复命。
目光扫过熟悉的宫墙殿宇,一处格格不入的建筑却猛地攫住了他的视线。
那玩意儿……也叫房子?
只见午门一侧,杵着个长宽不过一丈的土坷垃。
泥巴糊的墙,顶上胡乱盖着层茅草,寒酸得连路边乞丐窝都不如。
偏偏旁边还戳着块醒目的木牌,上书三个苍劲有力的大篆——结绳居。
“呵?”朱仪乐了,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他脚下方向一转,就往那破棚子踱去。
走近了,才瞧见那漏风的草帘子后头,影影绰绰竟像是有个人影在动。
这鬼地方还真能住人?
正疑惑间,一个值守太监小跑着凑近,脸上堆着笑:“国公爷久不在京,想是不知这‘结绳居’的来历?”
“哦?快给本司令说说!”朱仪来了兴致。
太监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将朝堂上潘荣吹捧上古三代贤王、被朱祁钰请君入瓮体验生活的佳话绘声绘色讲了一遍。
“哈哈哈!”朱仪听罢,放声大笑,震得旁边树梢的积雪都簌簌往下掉,“原来如此!上古贤王,住的就是这等神仙洞府?”
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只觉得比看大戏还精彩。
他饶有兴致地伸手,在那泥巴墙上随手一抠。
“噗嗤”一声,一块湿冷的黄泥应声而落。
他嫌弃地甩甩手,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然后一把掀开了那挡风的草帘。
一股混杂着霉味、汗馊味和劣质茅草味的浊气扑面而来。
朱仪眉头拧成了疙瘩,强忍着没退后。
棚内空间逼仄得可怜,不过一丈见方大小,别说他成国公府的气派书房,怕是连府里最下等仆役的茅房都比这儿宽敞亮堂!
西边墙角垒了个土灶坑,旁边搁着个粗陶罐,算是“厨房”;
东边地上铺了张破草席,旁边扔着个石墩子,上面堆着些卷宗——这便是“书房”兼“卧榻”了。
草席一角,蜷缩着一个人影,裹着一身塞满了枯草的兽皮,活像个刺猬球。
那兽皮看着倒像是梅花鹿的,花纹挺漂亮,可惜此刻只显得狼狈不堪。
那人听到动静,身子一僵,头埋得更低了,死活不肯转过来。
朱仪瞧着那身塞满茅草的御寒神器,下意识地挠了挠自己华贵锦袍下的胳膊,总觉得浑身刺痒。
“呔!”朱仪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尔便是那兵科给事中潘荣?见了本国公爷,怎地不行礼问安啊?”
那“刺猬球”猛地一颤,慢吞吞、极不情愿地转过身来。
只见潘荣头发板结如盔,脸上灰败如土,眼窝深陷,活脱脱一副难民相,哪还有半分朝廷命官的模样?
天寒地冻,他动作僵硬得像块木头,勉强对着朱仪拱了拱手,喉咙里挤出点含糊不清的声音,算是行礼。
“噗……哈哈哈哈哈!”朱仪再也忍不住,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摇着头退了出来,“妙!妙极!尧舜禹汤,三代之治,原来便是这般返璞归真!潘大人好生体验,本国公就不打扰你感悟圣贤大道了!”
草帘落下,隔绝了棚内的寒酸与死寂。
棚外,正值百官上朝的时辰,午门前人来人往。
不少官员路过这“结绳居”,反应各异。
有人如朱仪一般,瞅见便忍不住嗤笑出声;也有人面露不忍或尴尬,匆匆别过头去,假装没看见这座矗立在权力中心旁的活体博物馆。
朱仪掸了掸身上那些沾染上的气味,昂首阔步走向午门。
刚进门洞,便瞧见定国公徐显忠正拉着一个半大孩子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
那孩子年纪虽小,不过十岁上下,穿着一身合体的国公蟒袍,腰板挺得笔直,眉宇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正是袭爵不久的小英国公张懋。
“……贤侄啊,听叔一句劝!”徐显忠拍着胸脯,声音洪亮,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这可是稳赚不赔的大买卖!草原上缺的是什么?盐、铁、茶、布!咱们运过去,换回来的是什么?马匹、牛羊、皮货!一转手,那白花花的银子就跟水一样流进来!你叔叔我,就派了一小拨人去探了探路,嘿!轻轻松松就捞回来小两万两雪花银!叔连铜钱都没要,嫌它太沉。”
实际上,就这几个月的时间,徐显忠派了两波人,只不过有一波走错了路,被不知道哪个部落的人给劫了,损失惨重。
所以这才想着拉拢英国公,一起出钱,分担风险,把初期的商路跑通先。
小张懋却不为所动,小大人似的拱拱手,语气平静:“定国公厚爱,小侄心领。只是府中庶务,现下由二叔、三叔主持,此等大事,国公爷还是寻他们商议更为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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