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城,布政使司衙门后院内。
香炉青烟袅袅升腾,假山流水潺潺跌落池中,泠泠作响,却冲不散一院沉闷。
布政使沈文渊执起酒壶,缓缓为对面之人斟满:“李都司,朝廷的文书……到了吧?”
李瑾正灌下一口闷酒,闻言脸色更沉了几分,酒杯重重顿在石桌上:“哼,徐阁老那封信一到,本官就知道这事儿躲不过去!”
沈文渊嘴角浮出一丝笑,举杯示意:“那本官就预祝李都司此去旗开得胜,再立新功了。”
李瑾一仰脖,将杯中酒尽数灌下,喉结滚动,尽是烦躁。
沈文渊起身踱至池边,望着水中游鱼,声音悠悠飘来:“秋税当前,国之大计,千头万绪。徐有贞要治河,已是兴师动众,如今又要调兵……精壮民夫一抽,山东今年的秋收秋税,还要不要办?你都司难,我这个布政使,更难。”
李瑾苦笑:“朝廷令下,兵部勘合已至,我还能抗命不成?”
他岂是真关心什么秋税,他忧的是山东卫所早已糜烂的武备。
那刘家寨的白莲教连甲胄都备下了,分明是铁了心要造反,绝非寻常流寇。
以如今卫所兵那点战力,胜负实在难料。
剿匪成功不过微末之功,一旦失利,丢官事小,丢命都不是不可能。
沈文渊窥见他眼底忧色,缓步走近,声音压得更低:“朝廷既命你‘协理’徐阁老剿匪,何不就将这指挥之权,彻底让渡于他?成了,功是他的;若败了,罪责自然也与都司无干。”
李瑾眼中精光一闪,旋即又蹙眉:“这……让文臣直接掌兵,于制不合吧?”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沈文渊袖手淡淡道,“不过几百妖人,你多派些兵马,以石击卵,岂有不胜之理?再者说……”
他话音微顿,意味深长地瞥了李瑾一眼,“军粮辎重亦可省下许多。”
李瑾顿时来了精神:“哦?”
“既是协理徐阁老剿匪,这一应粮草自然该由他的河道总督行辕统筹。地方上为秋税已是焦头烂额,哪还挤得出余粮?让他自行筹措,两相便宜,岂不更好?”
几日后,张秋镇,河道总督临时行辕外。
尘土飞扬中,终于盼来的“援军”却让徐有贞心凉了半截。
两队卫所兵歪歪扭扭地站着,衣甲不整,面黄肌瘦,眼神躲闪,毫无锐气。
一旁还有几百名推着独轮车的民夫,个个面带菜色。
这般军容,莫说剿匪,怕是连寿张伯府上的庄丁都不如。
平山卫指挥使张彪硬着头皮上前,呈上公文兵符,脸上堆着尴尬的笑:“禀阁老!都指挥使李大人钧令,我平山、临清二卫抽调精壮一千六百人,民夫三百,特来听候阁老调遣,剿灭白莲妖匪!东昌卫一千四百人已在辖地等候,命我等抵达东昌后汇合,一同进剿刘家寨!”
徐有贞接过公文,眉头拧成了死结。
三卫合计三千人,皆归他调遣。
可他目光扫过那群连阵型都站不齐的兵士,心中唯有苦笑。
王越在一旁低声道:“阁老,军心涣散,兵无战意,以此疲敝之师剿匪,恐生变故啊。”
徐有贞叹口气:“蚁多咬死象,三千对五百,总不至于……败吧?”
他强打精神,对张彪下令:“事不宜迟!张指挥使,你立刻带着这些人马,速去东昌府与东昌卫汇合!汇合之后,马不停蹄,直扑刘家寨!务求全歼妖匪,不得有误!”
张彪却没动,反而往前凑了一步,脸上堆着更加谄媚的笑,双手将那调令文书又往前送了送:“禀阁老,李都指挥使另有钧令:此番剿匪乃奉旨协理阁老行事,一切军务当以阁老马首是瞻,三军皆听阁老调遣,万死不辞!这兵符调令,自当由阁老亲掌!”
徐有贞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若来的真是精锐,他倒不介意过一把统帅的瘾。
可眼前这群乌合之众……他实在提不起半点兴致。
目光扫过身旁众人,最终落在王越身上。
“王主事,”徐有贞沉吟道,“你曾在山西查案,于军务亦有历练,更兼胆识过人。此番进剿,本阁欲请你代为统领这三卫兵马,汇合东昌卫后,即刻进兵刘家寨,如何?”
王越看着眼前这两支士气低迷的军队,又想到白莲教可能闻风逃窜,贻误战机,胸中一股豪气与责任感骤然涌起。
他深吸一口气,重重抱拳:“下官领命!必竭尽全力,剿灭妖匪,不负阁老重托!”
“好!”徐有贞当即下令,“王越听令!本阁现委你为剿匪参军,总理此次进剿一应事宜!平山、临清、东昌三卫兵马皆归你节制,敢有违令者,军法从事!”
他又看向张彪:“张指挥使,你熟悉卫所兵,便充任王参军副贰,竭力辅佐。功成之日,本阁必奏明朝廷,为你等请功!”
张彪连忙躬身应喏。
然而,不待王越整队出发,张彪又凑上前,搓着手,面露难色:“阁老,参军大人……这,弟兄们远道而来,可否……先拨下些军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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