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下辖的各州县官员,近来心里都七上八下的,没个安宁。
户部联合签发的公文就摆在案头,要求配合彻查辖内连续两年无人耕种的抛荒田。
起初,大伙儿并没太当回事。
这类清查的旨意,哪朝哪代不过几年就来一回?
向来雷声大、雨点小。
最后还不是靠胥吏照着旧册涂改几笔,或是让地方上的大户随便找几个人头顶名认田,应付差事便算了结。
京城里那些大官儿,向来是好糊弄的。
田亩赋税这种事,说到底,不还得靠他们这些地方胥吏和乡绅共治么?
然而这次,似乎有些不同。
来的不是户部常见的郎官,也不是走个过场的御史。
而是那位因整顿商税,而声名大噪的税课司郎中,李侃。
李侃没摆官威,没带大队人马,只领着税课司几名精通算学的属吏,轻车简从就到了通州。
他没住驿站,更推掉了所有宴请,直接在城外租下一处僻静小院,挂上“户部清荒特使”的木牌。
有些士绅们还以为是老一套,派管家带着土仪前去拜会,却被李侃毫不客气地连人带东西请了出去。
他又正词严地宣布:“本官奉王命清查抛荒,一亩一厘皆关乎国计民生,敢有行贿、说情、欺瞒者,一经查实,按律严惩,其田产即刻没官!”
态度是摆出来了,可事却不是放几句话就能办成的。
王爷想要他先在顺天府打出个样板,为日后全国清丈田亩摸索出一套切实可行的章程。
这是在京畿重地,若真遇上什么棘手的麻烦,一纸文书送进郕王府,天大的难题也能迎刃而解。
但李侃不打算这么做。
日后若推行全国,难道处处都要摄政王亲自出面?
他必须靠自己,趟出一条各地都能复制的路来。
而他的第一步,则是找上此处的皇庄。
通州境内的这处皇庄,规模不小,依着漕河而建,名义上是为宫廷供应米麦、蔬果和禽蛋。
管庄太监姓钱,宫里有些根脚,仗着是皇差,平日里在地方上作威作福,连州官都要让他三分。
李侃带着两名属吏,一身青色的官袍,径直来到了皇庄的管事房。
钱太监早得了消息,大剌剌地坐在堂上,端着官窑的茶盏,优哉游哉的喝着茶。
“李大人,”他眼皮都懒得抬,拖长了调子,“咱家这儿,可是直接给宫里办差的。田亩赋税……好像不归你管吧?”
李侃不气不恼,平静拱手:“钱公公,本官奉摄政王钧旨,清查顺天府境内所有抛荒田亩。”
“皇庄虽为宫产,亦在天下田亩之列,本官依旨巡查,还请公公行个方便,提供庄田鱼鳞图册,并允本官查验田亩现状。”
钱太监忍不住嗤笑一声:“李大人,皇庄的册籍,那是要送司礼监备案的,岂是外官能随意查看的。再者说,咱这庄子里田亩好得很,皇粮准时足额上交,一点儿不差!就不劳您费这个心了。”
李侃脸上露出些许遗憾,语气却依旧平和:“原来如此,是本官唐突了,不知皇庄另有章程。既然如此,本官就不叨扰了。”
说罢,竟真就带着人转身离去,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纠缠。
钱太监见状,得意洋洋,对着李侃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呸!一个破郎中,也在咱家面前耍官威。也不打听打听,咱家干爹可是御马监太监舒公公。”
接下来几天,李侃那边果然没了动静,既没再来纠缠,也没听说有奏本往上递。
可这份安静,并没让钱太监安心多久。
第六日,那李侃再度来访。
依旧是那身官袍,身后还是跟着上次那两位书吏。
只是态度,却与上次截然不同。
李侃站在院中,声音沉静,却带着几分力道:“钱禄何在?出来说话!”
钱太监顿时勃然大怒:“你敢直呼咱家名讳!想造反不成?!”
伺候他的几个小太监闻声,立刻围拢过来,个个手里拎着棍棒,面色不善地瞪着李侃三人。
若不是看他身上那身官袍,怕是早就一拥而上了。
李侃完全无视眼前的阵仗,淡淡道:“钱禄,这里有两份文书。你看看,是希望本官把哪一份上报朝廷?”
钱太监见他这般有恃无恐,心头猛地一跳,强作镇定低头看去。
只见李侃左手拿着一份《通州皇庄田亩抛荒清丈确认书》。
另一份,应该说是两张凭证。
右手则是两张薄薄的凭证。
李侃拿起其中一张:“这是一个叫钱小义的人,连续两年向大明粮业公司卖粮的记档。”
又抬起另一张:“这是一个叫钱贵的人,在大明银行通州分号的存单。”
钱禄闻言,冷汗很快就爬上额头。
李侃虽未说明,但那钱小义跟钱贵,都是钱禄的堂侄。
至于那卖的粮、存的钱。
自然是他钱禄这些年借着管庄的便利,巧立名目,监守自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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