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细川胜元正在府内大发雷霆。
“哗啦!”
又一只明制白瓷杯被他狠狠摔碎在地上。
“持贤,到底怎么回事?区区流言而已,难道还遏制不住了?”
他狂躁地从矮桌上抓起几张纸,低吼道:“他们居然还编成了短歌!你看看,每一首都在诅咒我细川氏气数已尽!”
细川持贤立于下首,垂首应道:“家督,在下实在无能为力。这才几日光景,町牢早已人满为患。”
“町牢满了,就关到兵营里去!我就不信,还治不了这些刁民!”
“可是。”持贤犹豫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了。
“传播这些短歌的,多半是山科、劝修寺等公卿家的家臣奴仆,这些人……我们不宜大肆抓捕啊。”
“对,”胜元胸膛不断起伏,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我早该想到是他们的!那些平民贱奴,怎写得出这般恶毒又风雅的词句!”
他猛地一脚踢开脚边的碎瓷片,“我细川氏坐镇京都,保他们一方太平,难道还不够?他们竟一个个都倒向那西陲蛮子!”
持贤只得硬着头皮提醒:“家督,您忘了?此前为了筹措军饷,我们曾强令山科家献出近江的庄园,又征调了劝修寺家一批储粮……”
胜元怒吼着打断他:“那又如何!京都能有今日太平,难道不是我细川家儿郎用血换来的?他们出些钱粮,不是天经地义!”
室町时代,已经失去权力的京都公卿,只能在武家强权间艰难周旋。
他们虽保有传统的尊崇地位,经济上却不得不仰仗武家鼻息。
细川氏作为幕府管领,尤其是在其独霸朝政的路上,没少与这群公卿发生复杂的利益关系。
彼此间既有妥协与合作,亦不乏控制与反制。
故而,公卿中既有依附细川者,自然也不乏心怀怨怼之人。
其中还有一层缘由,不可不加入思量。
那便是大明对日本的影响,或者说,是自隋唐以来便绵延不绝的“中华文化”的向心力。
对于这些失去权柄、终日沉溺于风雅文墨的公卿而言,中华文明有着难以抗拒的魅力。
无论是唐物(明制瓷器、书画),还是中华制度,皆为他们心向往之的存在。
西军既与明国结盟,在他们眼中,自然便被视作了“文明”一方。
便在这时,细川胜之一路小跑闯入屋内。
胜元见他行色匆忙,心知必无好事,急声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胜之喘着气,惶然道:“家、家督……不好了!伊势家……伊势家也投往龟山城了!”
“你说什么!”
细川胜元一把揪住胜之的衣领,怒目圆睁:“不可能!这定是谣传,消息从何而来,说!”
胜之默然不语,但胜元已然明白。
此等大事,定是他亲眼所见。
刹那间,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猛地从暴怒跌入颓唐,松开手,踉跄着瘫坐在榻榻米上,垂首不语。
持贤父子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是无措。
片刻后,闻讯赶来的畠山政长、斯波敏与京极高数等人匆匆入内。
见胜元如此情状,几人面面相觑,心下俱是一沉。
畠山政长转向持贤,低声问道:“持贤,伊势家的事,究竟如何?”
说起来,伊势家实力算不得雄厚,与赤松氏相比更是云泥之别。
但对细川氏而言,它的意义却非比寻常。
“我明白了……这都是西军的诡计。”
细川胜元忽然抬起头,缓缓站起,眼中重新燃起火焰,那是看穿真相后的锐利光芒。
“我连摄津国都让伊势贞教去担任守护代,对伊势家不可谓不厚。旁人可能背叛,唯独伊势家……绝无可能!”
胜之低声道:“可……是我亲眼所见,伊势家的人,就大张旗鼓地,举着旗帜去了龟山城。”
“蠢货,你看到的都是假象!”胜元猛地转向在场众人,声音因激动而有些破音:
“是西军,不,这肯定是明人搞的鬼把戏!从加贺富樫氏,到伊贺众豪族,再到大和国的和尚,还有其他所有大名领主,全都是假的!”
他挥舞着手臂,试图将脑海中的脉络清晰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西军之所以一开始攻打淀城的小野崎氏,随后又迫降八幡内藤氏。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蒙蔽我们的双眼,好实施这个计划!他们根本没有得到那么多支持,他们是在用影子军团恐吓我们!”
室内一片寂静。
京极高数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
畠山政长和斯波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惶恐。
“胜元公,”斯波敏嗓音干涩地打破了沉默,“就算……就算您说的是真的,那又如何呢?”
“那又如何?”胜元一愣,仿佛没听懂这个问题。
“我们可以将真相公之于众!只要京都百姓明了实情,明人的奸计便不攻自破。届时万民同心,京都依然固若金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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