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八月,序属仲秋。
北京城里的暑气渐渐消弭,郕王府庭院内的几株老槐树已开始零星地飘落黄叶。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书房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朱祁钰照例陪着朱见深批阅奏章。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侧妃杭氏在侍女的搀扶下,端着一个小盅走了进来。
她身着宽松的藕荷色襦裙,腹部已能看出明显的隆起。
行动间带着孕妇人特有的缓稳,面容温婉,气色颇好。
“陛下,王爷操劳许久,妾身让人炖了参鸡汤,您用一些吧。”杭氏声音轻柔,将汤盅放在书案空处。
朱祁钰见她进来,脸上的线条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起身扶了她一把:
“你有身子的人,这些事让下人做便是,何必亲自过来。”
杭氏顺势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手轻轻搭在腹上,唇角含笑:“太医说适当走动利于生产。况且,妾身也想来看看王爷。”
她顿了顿,低头看向小腹,眼中带着些许期待与好奇,轻声道,“若是能给沛儿添个弟弟就好了。”
朱见深停下朱笔,笑道:“添个妹妹也好。”
杭氏闻此,脸色微微一僵。
朱祁钰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舀了一勺鸡汤喝下,语气平和:
“儿子女儿,都是本王骨血,有何不同?只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好。”
在这个时代,尤其是皇家宗室,男孩意味着更多的政治可能和传承。
但朱祁钰内心深处,确实并无太大偏执,毕竟是从现代来的。
杭氏听他这么说,眼中闪过一丝感动和释然,柔顺地点点头:“有王爷这句话,妾身就安心了。无论男女,只盼他将来孝顺王爷。”
正说着话,汪王妃也亲手端着一碗冰镇过的莲子羹走了进来。
见到杭氏在此,便温和地笑道:“妹妹也来了?正好,我这莲子羹也多用了一份。”
她将羹汤放在杭氏面前,目光扫过杭氏的腹部,带着些关切,“你如今是双身子,更要仔细调养。”
朱祁钰看着眼前妻妾和睦的一幕,心中微暖,对着汪氏点了点头:“有劳王妃费心。”
几人正享受着这难得的温馨片刻,书房外便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兴安在门外禀报,说是韩忠与刑部侍郎张文瑾有事求见。
汪氏懂事地拉起杭氏:“妹妹,我们走吧,莫扰了陛下与王爷谈正事。”
杭氏也连忙起身,微微一福,在侍女的搀扶下,与汪氏一同离去。
朱祁钰放下调羹,拿起绸巾擦了擦嘴,对朱见深道:“深哥儿,看来是曲阜那边有结果了,一同听听吧。”
朱见深立刻正襟危坐:“正该如此。”
书房内,锦衣卫指挥使韩忠和刑部侍郎张文瑾躬身而立。
韩忠依旧是那副阴鸷沉稳的模样,眼神深处有丝快意。
而张文瑾则额头微微见汗,双手捧着一份厚得吓人的卷宗,神态恭敬中带着惶恐。
见礼之后,韩忠沉声道:“王爷、陛下,此乃三法司会同锦衣卫,历时两月,清查曲阜孔府所得之最终详报。”
朱祁钰目光掠过那叠沉重的文书,淡淡道:“念。”
“是。”张文瑾上前一步,展开卷宗,开始逐条禀报。
他的声音起初还有些颤抖,但随着一条条骇人听闻的罪状念出,也逐渐变得愤慨。
首当其冲的,便是孔府利用祭田之名,大肆侵吞田产,盘剥乡里。
名义上虽有六十万亩祭田,然经其伪造地契、强买强卖乃至公然圈占,额外侵夺民田、官田竟达十余万亩。
这些田产上的佃户,租税高达收成七成以上,稍有不从,便遭毒打拘禁。
其余如草菅人命、奸淫掳掠、秽乱纲常等罪行,更是层出不穷。
可谓是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张文瑾一直念到喉咙干哑,朱祁钰示意,兴安连忙给他上了一杯温茶,润润嗓子。
他这才接着禀报:“仅田产一项,孔府有祭田六十万亩,侵吞十万亩,另有学田、田庄、林地、湖泽等约二十万亩,总计近九十万亩。”
其地已大致与现在的北京五环相当,着实恐怖如斯。
“另有黄金逾十万两,现银超八百万两,铜钱尚未点清。其余宅邸、别院、粮食、布匹、店铺、古玩字画等,仍在清点之中。”
没办法,人家千年积累,现在也就能点出个大概来。
田地能那么清楚,还主要是借了这波全国清丈的便利。
张文瑾念罢,书房内一片寂静。
连早已知道些内情的朱见深,也听得小脸涨红,紧紧攥住了拳头。
他难以想象,被天下读书人奉为圭臬的圣人之家,内里竟是如此藏污纳垢。
朱祁钰面无表情,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良久,才冷哼一声:“好一个千年世家,圣人后裔!这哪里是道德楷模,分明是盘踞在大明的一头巨蠹!”
他看向韩忠和张文瑾,“涉案人犯,依律严办,绝不姑息。所抄没之田产、财物,悉数登记造册,充入国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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