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晏十三年的盛夏,永熙城仿佛一个巨大的蒸笼,连蝉鸣都带着股有气无力的黏稠。
然而醉仙楼内,因着四角摆放的、源源不断散逸寒气的冰鉴,依旧维持着一方沁人心脾的清凉。
如今的江浸月,早已不是那个需要靠一支舞、一曲琵琶来博取眼球的少女。
她的存在本身,就成了醉仙楼最昂贵的奢侈品,成了永熙城权贵圈层中一个独特的文化符号。
能踏入“听雪轩”,与她品茗对弈、清谈古今,已不仅仅是财力的象征,更是品味、学识乃至地位的体现。
这一日,“听雪轩”内茶香袅袅。
来访的是以刚正不阿、掌管刑名着称的督察院左副都御史,周大人。
他面容严肃,眉宇间带着常年审案积攒下的威压,寻常官员见了都难免心中惴惴。
他今日前来,并非为了风月,而是听闻倾城姑娘对《洗冤集录》等刑狱着作亦有涉猎,心中好奇,特来一探。
江浸月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藕荷色长裙,发间只簪一支素银簪子,通身上下毫无奢华点缀,却更显气质沉静。
她并未因周大人的身份而刻意逢迎,也未因他严肃的气场而露怯。
两人对坐,面前摊开的是一本宋慈的《洗冤集录》。
周大人起初只是试探性地问及几个案例中的验尸手法,江浸月不仅对答如流,更能引述书中原文,并结合自己所知的医理,提出一些独到的见解。
谈到一桩关于毒杀的陈年旧案时,她甚至轻轻蹙眉,低声道:“据《本草纲目》所载,鸩鸟之毒,入喉即封,然此案卷宗描述死者症状,却有延缓之象,倒更像是……西南苗疆一带流传的某种慢性奇毒。”
周大人眼中精光一闪,他当年复核此案时,也曾对此细节存疑,只是苦无实证,最终只能按鸩毒结案。
没想到,竟在这风月之地,从一个年轻女子口中听到了与自己当年隐秘猜想一致的推断!
他不由得坐直了身体,看向江浸月的目光彻底变了,不再是看待一个寻常的花魁,而是带上了几分对“同行”的审视与探究。
“姑娘竟连苗疆奇毒也有涉猎?”
江浸月谦逊地垂下眼帘:“大人谬赞了。不过是闲暇时杂书看得多些,偶有联想,当不得真。在大人面前班门弄斧了。”
她越是谦逊,周大人心中越是惊异。
接下来的谈话,便不再局限于刑名,偶尔也会提及朝中一些因证据不足而悬置的争议,或是某些官员之间微妙的关系。
周大人或许是觉得此地安全,又或许是觉得眼前女子见识不凡且口风极紧,言语间不免带出几分平日里在衙门都不会轻易透露的倾向与信息。
江浸月只是安静地听着,适时地递上一杯新沏的茶,或是巧妙地用一句无关痛痒的点评,引导着话题,既不深究,也不表态,却将那些零碎的信息,如同拾取珍珠般,一一纳入心中。
送走周大人后,另一位客人已在偏厅等候。
是户部的一位郎中方大人,他主管部分漕运账目,近日正为一批军饷押运的路线与损耗问题焦头烂额。
与倾城姑娘下棋,是他难得的放松。
棋枰之上,黑白子错落。
方大人心绪不宁,落子时常有疏漏。
江浸月棋力本就不弱,此刻更是稳扎稳打。
在方大人一次明显的失误后,她并未立刻吃掉他的大龙,而是轻轻落下一子,看似无关紧要,却恰好补住了自己的一个破绽,同时给对方留了喘息之机。
她端起茶杯,似是无意地轻声道:“大人似有心事。可是为那批经由漳河转运的物资烦忧?听闻近来漳河上游雨水颇丰,河道恐有淤塞,漕船难行,损耗难免增大。”
方大人正盯着棋局苦思,闻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姑娘……如何得知是漳河?”
这批军饷的转运路线尚属机密,他并未对外人提及。
江浸月微微一笑,笑容清浅如荷上露珠:“前几日偶然听一位来自南边的客商提及,说漳河码头近日拥堵不堪,民怨颇多。妾身只是见大人眉头紧锁,又听闻户部近日忙于漕运,故有此一猜。看来是妾身妄言了。”
她将信息来源推给了虚无的“南边客商”,又将动机归结为对客人的关切,姿态自然,毫无破绽。
方大人松了口气,随即又因被说中心事而叹了口气:“不瞒姑娘,正是此事。漳河淤塞,若改道,则需多行数百里,耗费倍增,且恐延误期限;若不清淤,则损耗惊人,这账目……唉!”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眉心,在江浸月营造的放松且“安全”的氛围里,忍不住又多抱怨了几句朝中同僚在此事上的互相推诿、兵部催逼的紧急,甚至隐约透露了某位皇子似乎对此批军饷也格外关注的信息。
江浸月安静地听着,指尖摩挲着温润的棋子,将这些信息与之前从周大人那里听来的、关于朝中几位皇子势力暗涌的碎片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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