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安全灯幽幽亮着,将暗房内的一切染成血色。
光晕在显影盘边缘流动,如凝固的血液脉动。
高青屏住呼吸,指尖触到金属夹子时传来一阵冰凉——她小心翼翼夹起刚冲洗的底片,水珠滑落,在红光中拉出虹彩。
湿漉漉的底片悬挂在晾干绳上,像一片被剖出的心脏。
就是这张,乔家野点燃“弃名书”时,她按下的快门。
药水气味刺鼻,乙酸与显影剂混合成腐果般的酸腥,钻入鼻腔;她的皮肤发麻,仿佛每一根汗毛都在抗拒这窒息氛围。
但她浑然不觉。
她的感官全被那张负像吞噬:火焰在底片上呈漆黑翻涌,却散发着灼目轮廓,扭曲伸展如巨手,五指如枯枝扼住“伪乔家野”的影子。
那影子五官挤作一团,嘴角咧开却无声哀嚎,肌肉因撕扯而抽搐变形。
更令人脊背发寒的是,其背后浮现出另一个模糊身影——旧式对襟衫剪影端立,发髻一丝不苟,眉眼温柔倔强。
尽管面容模糊,那份熟悉感却如针扎进记忆深处。
高青心脏猛地一缩,耳膜嗡鸣,仿佛有低语自底片渗出。
她踉跄冲出暗房,掀开积尘储物箱,纸页沙沙作响。
三年前走访青川县老手艺人的情景浮现——她曾拍下一位编织手绳女人的遗照,那是乔家野的母亲。
她找到贴着“旧忆”的相册,翻开时陈年纸张与樟脑气息扑面而来。
一张黑白遗照滑出,女人眉尾处一道细微疤痕若隐若现。
高青抓起放大镜奔回暗房。
镜头贴近底片,她在模糊光影相同位置捕捉到一丝极微弱的断裂感!
完全一致。
“愿力是死人不肯闭眼的执念。”
陈劳的话如惊雷炸响脑海。
她原以为夺走乔家野身份的“影子”是邪祟或外敌。
可真相荒诞又心碎——那是他母亲残留世间、不肯散去的守护执念!
因担忧孤儿出身的儿子无法立足,这份执念依附于“乔哥”之名,延续“圆梦”能力试图庇护他。
昨夜那一把火,乔家野以为烧的是替身……实则烧的是他妈最后一点魂影!
“糟了!”高青脸色煞白,抓起相机和车钥匙就往外冲。
清晨五点四十,灰蓝晨雾笼罩街道,积水倒映路灯残影,如破碎记忆。
乔家野的摊前,陆阿春提着铁桶刮地,暗红液体泼洒,泛着诡异光泽。
“你昨晚那一把火烧得好,但也闯了大祸!”陆阿春低声道。
乔家野坐在小马扎上啃冷包子,脸色苍白,眼下乌青浓重。
“闯祸?我按陈老头说的斩断因果,还有错?”他声音沙哑。
陆阿春砸下刷子:“春姨走阴路的老姐妹托梦,说昨晚三更,青川江渡口有‘哭魂船’现形!船上一个穿蓝布对襟衫的女人划桨痛哭,喊着——‘还我儿名’!”
乔家野咬包子的手顿住。
蓝布对襟衫……是他母亲最常穿的衣服。
“你以为‘乔哥’只是外号?”陆阿春指着他的鼻子,“那是你妈一辈子替人求愿、背愿、偿愿攒下的命契烙印!她死了,这烙印落在你身上,是你唯一的庇护!你一把火全点了天灯!她能不怨吗?!”
乔家野呆住,嘴里的包子再也咽不下。
他眼里闪过尖锐痛楚,像心被无形之针刺穿。
上午九点,陈劳拄拐而来,拎着一只黄纸封口的黑陶罐。
他冷笑一声:“蠢货。”
揭开符纸,一股灰烟升起,凝聚成两个篆字——
乔家野瞳孔骤缩!
“你现在不让人叫‘乔哥’,以为完了?”陈劳目光锐利,“昨夜走失的小孩今早找到了。他回家画了幅画:戴草帽的男人,写着‘乔哥叔叔救我’。现在贴在幼儿园公告栏上!”
乔家野急声辩解:“我没有许愿!我只是指了个方向!”
“孩子信了,就够了。”陈劳用拐杖重重点地,“愿力,只听信徒的。”
太阳西沉,夜市灯火重燃。
可在喧嚣尽头,摊位空空如也。
乔家野蜷缩在台阶上,怀里抱着录音机。
他按下播放键——
“注意啦!本人乔家野,今日郑重声明:我不叫乔哥,不会保平安,不牵红线,不治病改命!所有神奇承诺均为玩笑,不具备法律及玄学效力!谁再拿我当神仙拜,后果自负!重复一遍……”
老王路过笑道:“乔哥,又整新活儿?”
众人哄笑,皆以为段子。
乔家野不反驳,任由录音一遍遍回荡。
每一声,都似有无形之物剥落。
花甲粉摊后,高青放下相机。
她惊愕发现:随着广播,乔家野身后母亲的影子正变得透明稀薄,如霜融化;远处巷角,“伪乔家野”跪地消散,黑烟逸出。
她明白了:这不是自我否定,而是一场“祛魅”仪式。
他在用全民见证构建认知屏障,削弱“乔哥”这一符号的信仰供能。
人群散去,炉火熄灭,冷风卷塑料袋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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