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发生后,整整两周。
东海省的天,一直阴着。
那雨像是憋死了,就是下不来,把整个城市都压得喘不过气。
秦川被关的临时房间里,时间是死的。
这天下午,门锁咔哒一声。
门开了。
进来两个男人,一前一后。
一身挺括的深色西装,脸上没丁点表情,像是刚从模子里刻出来的蜡像。
省委组织部的干部。
来送结果的。
秦川坐在窗边唯一的木椅上,没回头,眼光钉死在外面那片灰天上。
半个月没刮的胡茬,在他下巴上罩了片青黑。
他整个人瘦脱了形,眼窝深陷,颧骨凸了出来。
唯独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秦川同志。”
领头的干部开口,嗓音和他的人一样,干巴巴的,拧不出水。
他手里捏着一份文件,蓝色封皮。
那是决定秦川政治命根子的判决书。
秦川终于动了。
他慢吞吞的转过身,视线落在那份文件上,平静的像口不见底的深井。
领头的干部被他看得心头一跳,喉结滑动了一下,开始念稿子。
“关于东钢集团九三零特大安全生产事故,经省委常委会研究决定,对相关责任人作出如下处理。”
他的声音在屋里回荡。
每个字,都一下下敲在凝固的空气里。
“经查,秦川同志在担任省委改革办常务副主任期间,推进东钢集团改革项目,思想冒进,决策草率,独断专行,对事故发生负有不可推卸的主要领导责任,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
念到这,他停住,抬眼去看秦川的反应。
秦川脸上,什么都没有。
没愤怒。
没不甘。
甚至没有半点沮丧。
他只是安静的听,像在听一个不相干的故事。
这种平静,让两个来宣读命令的干部压力巨大,比面对任何哭爹喊娘的犯人都要难受。
领头的干部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念。
“经省委常委会最终决定,免去秦川同志东海省省委副秘书长,省委政策研究室副主任,省委改革办常务副主任等一切实权职务。”
一长串的“免去”,是把冰冷的刀。
把他身上所有代表权力的徽章,一片片剐了下来。
血淋淋的。
不留情面。
房间里死一样的安静。
另一个年轻些的干部,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本以为会看到一场崩溃,或是跪地求饶。
可他只看到了沉默。
一种比死还沉的沉默。
宣读还在继续。
文件翻到第二页,是新任命。
“同时,为体现组织对年轻干部的爱护和挽救,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经研究决定,调任秦川同志为东海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副主席,级别仍为副厅级。”
话音落下。
两个组织部的干部都松了口气。
这份调令,玩得一手好活。
“明升暗降”的终极版本。
省文联,什么地方?
一个养老的清水衙门。
一群舞文弄墨的老头老太太,每天开茶话会,搞书画展,一年上不了一回报纸边角料。
把秦川这头刀口舔血的狼,扔进兔子窝里。
既保留了他的副厅级,给了陈岩副省长天大的面子。
又彻底拔了他的牙,让他变成一个没有威胁的摆设,满足了苏振邦赶尽杀绝的目的。
这手腕,高。
也毒到了骨子里。
这是政治上的活埋。
比直接开除,更能杀人诛心。
“秦川同志,听清楚了吗?没意见就在这份文件上签字吧。”
领头的干部把文件和一支笔,推到秦川面前。
一个最后的仪式。
秦川的视线从文件扫过,最后落在那支黑色的签字笔上。
他伸出手,拿起了笔。
两个干部的神经瞬间绷断,死死盯着他的手。
他们怕这只手会把笔砸在他们脸上,或者干出更疯的举动。
然而,秦川只是拔开了笔帽。
刷刷刷。
他在文件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
字迹没有抖动,笔锋锐利,力透纸背。
签完字,他把文件和笔,轻轻的推了回去。
然后,他抬头,看着面前两个已经愣住的干部,脸上甚至扯出一个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
“辛苦了。”
他说。
就三个字。
声音不大,却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两个组织部干部的心口上。
他们脸上的血色“唰”一下全没了。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们见过太多被处理的干部。
哭的,闹的,骂的,下跪的。。。什么丑态没见过?
可他们从没见过秦川这样的。
他的眼睛里没有恨,没有绝望,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那种平静,不是认命。
而是一种看穿了一切,并且准备好把所有东西都撕碎的,恐怖的冷静。
这一刻,他们忽然觉得,自己不是来宣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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