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发生后的第六周。
周一,清晨。
东海省的初冬,寒气已经能钻进骨头缝里。
秦川一手捧着泡了浓茶的搪瓷缸,一手拿着本线装的《东海近代商会史录》,准时踏进了文联那栋破败的小红楼。
他的脚步声不快不慢。
遇到早起打扫的清洁工,还会主动点头笑笑。
那笑里,全是落魄文人的穷酸和腼腆。
整整一个月,他就是个精准的钟摆,在这栋楼里规律的晃荡。
那些想看他笑话的,想找他麻烦的,嚼舌根的,全都腻了。
在他们眼里,秦川这头猛虎的爪牙被拔光了,棱角被磨平了。
他成了一只在故纸堆里打滚的兔子。
人畜无害。
只有秦川自己清楚。
他不是兔子。
他是狼,在坟堆里装死,就等猎物自己送上门。
今天,时候到了。
他没回那间杂物间一样的办公室。
他整了整身上那件宽大的夹克,直接走上三楼。
他敲响了主席办公室的门。
咚,咚,咚。
三声,不轻不重,透着对长辈的尊敬。
“进来。”
是王福明不耐烦的声音,很熟了。
秦川推门进去。
王福明正戴着老花镜,在一张宣纸上练字,闻到有人进来,眼皮都没抬。
“王主席,早上好,没打扰您吧?”
秦川的声音压的很低,全是晚辈的谦卑。
王福明听到是秦川的声音,这才放下毛笔,从那堆文件山后面抬起头,意外的打量他。
眼前的年轻人,跟一个月前来报到的时候,不一样了。
那时的秦川,姿态再低,骨子里那股没散干净的杀气,还是压的人喘不过气。
现在这个人,穿着朴素,眼神平和,甚至有些灰。
再也看不到半点锋芒。
王福明心里那根防备的弦,松了不少。
“哦,是小秦啊,有什么事吗?”
“王主席,我是来向您做思想汇报,也是来。。。求您一件事的。”
秦川的姿态放的更低,腰都微微弯了下去,两只手捧着那本《东海近代商会史录》。
“思想汇报?”
王福明来了兴趣,身子向后靠进宽大的太师椅里。
“说说看。”
“主席,这一个月,我痛定思痛,天天晚上睡不着,竟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秦川脸上浮现出大彻大悟后的苦笑,不多不少,正好。
“我这狗脾气,根本不适合官场。仕途那条路,对我来说,已经彻底断了。与其在里面熬死,不如找点别的事干,活的也算有点价值。”
秦川一边说,一边心里冷笑。
老东西,就吃这一套。
他脸上的表情却愈发真诚。
“所以,我决定了。放弃当官,专心搞学问。这一个月,我把咱们文联资料室里能找到的史料都翻了个遍,越看越上头,我们东海省的历史,真是一座挖不完的宝库啊!”
“哦?”
王福明这下真的来了精神,这话挠到了他这“文坛领袖”的痒处。
“尤其是民国那段时期!”
秦川的眼睛里,开始泛起一种学究特有的狂热。
“风云际会,龙蛇混杂。我发现,好多商业大亨的发家史,都和当时的文人圈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里面的故事要是能整理出来,绝对是一部比小说还精彩的东海风云史!”
他把手里的《商会史录》递到王福明桌前,指着其中一页。
“主席您看,就这笔‘护国捐款’,史料上只记了商会筹了一大笔钱,但钱最后去哪了,写的含含糊糊。这背后,肯定藏着天大的历史秘密!要是能查清楚。。。”
“停!”
王福明挥手打断他,脸色严肃起来。
他最怕的就是这种“揭秘”的调调。
历史的秘密,往往是现实的麻烦。
“小秦,搞学术是好事,但不要钻牛角尖。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秦川心里一跳,知道自己急了点。
他马上换上一副受教的表情,连连点头。
“主席教训的是,是我浅薄了,是我浅薄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的更加谦恭。
“我的意思是,我想把咱们东海省,特别是民国时期的文史资料,系统的整理出来。这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一来,能给后人留下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二来,也算我。。。我这个‘罪人’,为东海省做的最后一点贡献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全是悔恨和自我放逐。
这番话,彻底打消了王福明最后的疑虑。
他看着秦川,眼神从警惕,到同情,最后带上了一点长辈对晚辈的欣赏。
一个被打断了脊梁骨的年轻人,没有自暴自弃,而是选择在学术的海洋里寻找救赎。
这剧本。。。太符合文人风骨了!
而且,这事对他王福明,百利无一害。
秦川一头扎进故纸堆,就代表他彻底放弃了争斗,不会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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