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天气说变就变,昨日还是晴空万里,一夜之间,绵绵秋雨便再次笼罩了山峦。雨丝细密,没有夏日暴雨的激烈,却带着一股执拗的、沁入骨髓的凉意,敲打着屋檐和树叶,发出沙沙的、催人入眠的声响。
这样的天气,似乎更适合待在室内。山庄里越发安静,连阿威带着人巡查的脚步都放得更轻。
顾临溪醒得比平时稍晚。窗外灰蒙蒙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雨声不绝于耳。他起身,感觉精神尚可,意识深处那层屏障依旧稳固,只是那种被遥远之物隐隐压迫的感觉,如同这阴雨天气的背景音,始终存在。
他走出房间,发现沈瓷并没有在书房。客厅壁炉里已经生起了火,橙红的火焰跳动着,驱散着雨天的湿寒,给冷色调的客厅增添了一大片暖意。沈瓷正坐在壁炉旁的沙发上,身上盖着那条他之前用过的薄毯,膝盖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硬壳书,目光却落在跳跃的火焰上,有些出神。
她今天穿了一件柔软的米白色高领毛衣,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在炉火的映照下,整个人褪去了不少平日的冷硬,显得柔和而……易碎。
顾临溪放轻脚步走过去。
听到动静,沈瓷抬起眼,看向他。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恢复清明。“醒了?”她的声音带着刚醒不久的低哑,“厨房有温着的粥和点心。”
“不急。”顾临溪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感受着壁炉传来的融融暖意,“在看什么书?”
沈瓷将膝盖上的书合上,露出封面——《南行草木札记》,是一本关于南方植物习性、药用价值的古籍,插图是手绘的,线条古朴。
“随便翻翻。”她将书放到一旁,没有多解释。但顾临溪注意到,书页间夹着几片已经压制成标本的桂花花瓣,色泽虽已黯淡,形态却保存完好。
两人一时无话,各自安静地待在沙发里,听着窗外的雨声和壁炉里木柴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安宁到近乎慵懒的气息。
过了许久,沈瓷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雨声盖过:“我母亲……她认识很多植物。小时候,她偶尔会指着院子里的花草,告诉我它们的名字,哪些可以入药,哪些有毒。”她的目光依旧看着火焰,仿佛在对着虚空诉说一段尘封的往事,“她说,认识它们,有时候能救命。”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如此清晰地提起关于她母亲的、带有具体细节的回忆。不是那个被命运碾压的悲情形象,而是一个会认识花草、会教女儿知识的、活生生的母亲。
顾临溪的心微微揪紧,他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
“后来……就没人教我了。”沈瓷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只能自己学。看很多书,辨认很多……有用的,或者没用的东西。”
所以她才会看这本《南行草木札记》?不仅仅是为了山庄里的植物,或许也是为了……弥补某种缺失,连接某种断裂的过去?
顾临溪看着她在炉火映照下显得有些单薄的侧影,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和心疼涌上心头。他伸出手,越过两人之间那不大的距离,轻轻覆在了她放在毯子上的手背上。
沈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想要蜷缩,但最终,她没有抽回。她的手很凉,与他掌心的温热形成鲜明对比。
顾临溪也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是这样轻轻地覆盖着,传递着自己无声的体温和支持。他能感觉到她手背肌肤的细腻,也能感觉到其下微微绷紧的骨骼和潜藏的力量。
壁炉的火光跳跃着,将两人交叠的手影投在旁边的地毯上,随着火焰轻轻晃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粘稠。雨声,火声,交织成一片模糊而温暖的背景音。
不知过了多久,沈瓷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手指,仿佛一个无意识的回应。她的目光从火焰上移开,落在地毯上那团交叠的手影上,看了很久。
然后,她用另一只空着的手,从毛衣领口里,轻轻拉出了一条细细的铂金链子。链子下端,坠着的,正是那枚镂空的桂花吊坠。小巧的钻石在炉火光下,折射出一点温暖璀璨的星芒。
她戴上了。
没有言语,没有宣告,就在这个雨声潺潺的安静午后,在她提起过往、在他握住她手的此刻,她自然而然地,将它戴在了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顾临溪看着她领口那抹若隐若现的银光,和吊坠上那点跃动的暖色,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满满地充盈着,柔软得一塌糊涂。他握着她手的力道,不自觉地微微收紧。
沈瓷依旧没有看他,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染上了一层绯色。她似乎有些不自在,想要将项链重新塞回衣领,但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任由它露在外面。
两人就这样,在壁炉旁,在雨声中,手握着手,共享着同一份无需言说的暖意和靠近。那些外界的危机,体内的烙印,似乎都被暂时隔绝在了这方温暖安宁的小天地之外。
直到岚姨轻手轻脚地进来,询问是否要用午餐,两人才仿佛从一场悠长的梦境中惊醒,倏然松开了交握的手。
指尖残留的温热触感,和领口项链冰凉的坠感,交织在一起,无声地诉说着这个雨天上午,发生的微小却重要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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