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卧里那段关于八音盒的短暂插曲,像一滴浓墨落入清水中,色彩缓缓晕开,无声地改变着某些东西。沈瓷没有再将那个樟木箱子藏起来,它就放在主卧一角,仿佛一个被默许存在的、关于过去的印记。她也没有再刻意回避与顾临溪谈及相关的话题,虽然依旧言简意赅,但那份尖锐的防备,确实在一点点消融。
雨,时断时续地又下了两日。山庄被笼罩在一片潮湿而静谧的氛围里。顾临溪能感觉到,沈瓷待在他身边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只是抱着一本书,或者端着一杯咖啡,在他常待的客厅落地窗前,一坐就是小半天。两人之间的话语依旧不多,但那种相伴的默契,却日益深厚。
这天夜里,雨声又变得绵密起来。顾临溪处理完几封来自昔日导师、关心他近况的邮件,合上电脑,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意识深处的屏障依旧稳固,但那种遥远的压迫感,在这样潮湿的雨夜里,似乎更容易渗透进来,带来一种精神上的疲惫。
他走出书房,发现客厅里只亮着几盏壁灯,光线昏黄柔和。沈瓷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沙发上看文件,而是独自坐在那架三角钢琴前。琴盖打开着,但她并没有弹奏,只是静静地望着黑白琴键,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孤寂。
顾临溪放轻脚步走过去。听到声响,沈瓷微微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又转回头去,目光重新落在琴键上。
“睡不着?”顾临溪在她身旁停下,轻声问。
沈瓷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自己也似乎有些混乱。她伸出手指,在一个琴键上极轻地按了一下,发出一个沉闷短促的单音。“有点吵。”她低声道,不知指的是窗外的雨声,还是脑海里纷杂的思绪。
顾临溪在她旁边的琴凳上坐下。琴凳不算宽,两人并肩坐着,手臂几乎相贴。他能闻到她身上清冽的香气,混合着雨夜的微潮。
“想弹琴吗?”他问。
沈瓷沉默了片刻,才道:“……弹不好。”
“没关系,”顾临溪的声音温和得像窗外的雨丝,“就当是……打发时间。”
或许是夜色太沉,或许是雨声太寂寥,也或许是他语气里的包容太过令人安心,沈瓷犹豫了一下,终于将双手放在了琴键上。她没有弹那首《致爱丽丝》,而是尝试了一首旋律更简单、也更显忧伤的古老民谣。音符断断续续地从她指尖流淌出来,依旧带着生涩,节奏也有些缓慢,但在这样的雨夜里,却意外地贴合心境。
顾临溪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扰。他能听出她指法间的凝滞,也能感受到那简单旋律下,试图排遣的某种沉重情绪。是关于那个八音盒?是关于逝去的母亲?还是关于依旧悬在头顶的、名为“钥匙”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不知道,也不必追问。他只是在她一个音符明显弹错,节奏卡住,有些懊恼地想要停下时,伸出了自己的手,覆盖在她放在琴键的右手上。
沈瓷的手指猛地一颤,像是受惊的蝶翼,却没有飞走。
顾临溪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他没有用力,只是轻轻覆着,指尖若有若无地搭在她的指节上。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只是随意的一个动作。
沈瓷僵硬的身体,在他无声的安抚下,一点点松弛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试图抽回手,也没有继续弹奏,只是任由他覆盖着,感受着那稳定而温暖的触感。琴房里,只剩下窗外的雨声,和两人逐渐同步的、轻浅的呼吸。
过了许久,沈瓷才极轻地动了一下被覆盖的手指。顾临溪察觉到,缓缓松开了手。
她没有立刻将手拿开,指尖在刚才弹错的琴键上轻轻摩挲着,然后,重新落了下去。这一次,旋律顺畅了许多,虽然依旧带着她特有的、清冷而克制的风格,但那丝萦绕不去的滞涩和忧伤,似乎被刚才那短暂的覆盖驱散了些许。
顾临溪依旧安静地坐在她身边,做一个沉默的倾听者和陪伴者。
一曲终了,余音在雨声中袅袅散尽。沈瓷的手指停留在琴键上,微微喘息。
“很好听。”顾临溪轻声说。
沈瓷侧过头,看向他。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里面映着壁灯微弱的光,和他清晰的轮廓。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声道:“……谢谢。”
谢谢他的陪伴,谢谢他的覆盖,谢谢他此刻的安静。
顾临溪摇了摇头,唇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覆盖她的手,而是极其自然地,轻轻握住了她放在琴键上的左手。
沈瓷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他的手掌宽厚,将她的手完全包裹,温热的体温透过肌肤传递过来,驱散了雨夜的微凉。她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他握着,仿佛这是一种早已习惯的、理所当然的亲近。
两人就这样,在雨夜的琴房里,在未散的琴音余韵中,静静地握着手。谁也没有再说话,谁也没有看对方,只是感受着掌心相连处传来的、令人心安的脉搏和温度。
窗外的雨,不知疲倦地敲打着世间万物。而在这方小小的、被灯火和音乐守护的天地里,两颗曾经隔着千山万水的心,正以一种缓慢却坚定的速度,悄然靠近。
有些改变,无需言语。有些靠近,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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