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回到村中时,天色已暗。他没进屋,先去了祠堂。阿福正在点油灯,见他回来,忙把图纸摊开:“桥基的桩位我按你说的重标了,明天一早就能打第一根。”
林昭点头,从怀里抽出那张副本状纸,放在案上压好。他刚坐下,门外脚步声响起,一个赵府家丁模样的人探头进来,手里捧着封信。
“青溪村林秀才在吗?赵公子派人送信。”
阿福想拦,林昭摆手。信接过来,火漆印完整,但边角有些磨损,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他拆开一看,纸面工整,字迹却透着刻意——末尾那一勾拉得太长,明显是想模仿文人风骨,反倒露了怯。
信里说,玉佩确实是赵琮遗失,但火绝非其所纵,纯属误会。愿意双倍赔偿草料,只求林秀才撤回状纸,别再追究。
林昭冷笑一声,把信扔在桌上。
“这意思,是让我吃个哑巴亏?烧了草棚、断了牲口粮、耽误工期,一句‘误会’就想揭过去?”他抬头问那家丁,“你们公子现在还住在县南别院?”
家丁一愣:“是……是的。”
“那你回去告诉他,草料我们可以收,可青溪三百户人家的心惊胆战,不是几车干草能补的。”林昭提笔蘸墨,“想私了?行。但得有个说法。”
他写得极快,纸面沙沙作响:
> 草料可收,然百姓受扰、工程停滞、人心不安,非银所能偿。若诚意赔罪,明日午时,请亲至村中,向众乡亲鞠躬致歉。否则,状纸仍在柜中,御史三日后将至,一切后果,自行承担。
写完吹干,折好封口,交给阿福:“你亲自送去赵府,盯着他当面拆信,回来告诉我他脸色什么样。”
阿福领命而去。
林昭坐在灯下没动。他知道赵琮不会甘心,但这一步必须走。状纸进了县衙铁柜只是开始,真正让这些人低头的,从来不是律法条文,而是众目睽睽下的道义审判。
半个时辰后阿福回来,喘着气:“我亲眼看他拆的信。看完脸都绿了,来回踱步,砸了一只茶盏。最后咬牙说‘我去!让他等着!’”
林昭嘴角微扬:“等的就是这句话。”
第二天天还没亮,村里就有人往渠边搬草席、扫地。老村长拄着拐杖过来问:“听说赵公子要来?”
林昭点头。
“那得让他站明白点。”老人哼了一声,“咱们不欺负人,但也绝不让人踩着脑袋过日子。”
日头爬到半空时,村口尘土扬起。两辆牛车缓缓驶来,车上堆满干草,赵琮骑马跟在后面,脸色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
他跳下马,冲家丁一挥手:“卸货。办完事走人。”
家丁刚动手,林昭的声音从渠畔传来:“赵公子既然来了,何不留步片刻?全村人都在等您一句话。”
赵琮猛地扭头,看见林昭站在水泥渠边上,身后不知何时已聚了一圈村民。他眉头一皱,冷声道:“草料我带来了,双倍。你还想怎样?”
“我们不想怎样。”林昭往前走了几步,“只是想知道,昨夜那场火,到底是谁放的?若真与你无关,为何偏偏你的玉佩出现在废墟底下?”
“那是我丢的!”赵琮声音拔高,“我路过你们村,不小心掉了,就被有心人捡去栽赃!”
“哦?”林昭淡淡道,“那你可报官寻物?可张贴告示?可向知县陈情?一件都没有吧?”
赵琮语塞。
这时老村长拄杖上前,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赵公子,咱老百姓不懂大道理。我只知道,我家牛饿了三天,差点断气;我孙子守夜冻出咳嗽,到现在还在咳。这些,都不是梦。”
旁边一个妇人也开口:“我家男人连夜去外村借草,摔了一跤,腿到现在还瘸着。”
“还有我家!”另一个汉子喊,“桥基停工,我家工分少算八天,孩子开学的笔墨钱都没了!”
七嘴八舌的声音围上来,赵琮额头沁出汗珠。他环顾四周,全是粗布麻衣的农人,眼神却齐刷刷钉在他身上,没有畏惧,只有质问。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次不是来施恩的,是被逼上门道歉的。
沉默良久,他咬牙整了整衣襟,对着人群深鞠一躬:“诸位父老……是我管教不严,家中仆役行事孟浪,致生误会。草料已补,望诸位勿再介怀。”
没人鼓掌,也没人回应。
林昭缓步上前,拱手还礼:“赵公子能来,便是诚意。草料入库,工程即刻复工,春耕不误。”
说完转身面向众人,声音陡然提高:“从今往后,青溪村的事,再不容外力妄断!谁想动我们的粮、毁我们的路、烧我们的棚——咱们就让他站着进来,跪着出去!”
“对!”
“林秀才说得对!”
“不准他们欺负老实人!”
呼声响彻田野。
赵琮脸色铁青,翻身上马就要走。临行前回头瞪了林昭一眼,嘴唇动了动,似要说什么。
林昭迎着他目光,平静开口:“赵公子还有什么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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