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把图纸从包袱里抽出来时,晨光正斜切过晒谷场的土台。他没说话,只用几块青砖压住四角。阿福搬来长条木架,王伯蹲在边上,盯着那张画满线条的纸看了半晌。
“这墙怎么是斜的?”他伸手戳了戳图纸上一段倾斜轮廓,“咱们从前修寨子,都是直上直下,越厚越好。”
苏晚晴站在另一侧,目光落在烽燧间距标注处。“狄戎骑兵冲起来像刮风,一夜能跑上百里。”她声音不高,“要是了望塔隔得太远,等发现人,城门都来不及关。”
林昭点点头,抓起一把细沙往木架上倒。沙粒缓缓铺开,堆出一道起伏的地形线。“这是玉门关外三百里的走势,按一比两千缩的。”他拿竹签插进几个点,“每座哨塔视野要重叠三十步,风吹雪盖的时候也能接力传信。”
王伯挠了挠头:“可这斜墙……真能扛住撞车?”
“不是扛,是让它滑开。”林昭顺手捡了块水泥路碎板,斜搭在土堆上,“阿福,去灶房找个小铁球来。”
阿福蹽腿就跑。不一会儿,铁球滚下灶台边缘,砸在斜面上“当”地一弹,蹦出去老远。
“看见没?”林昭指着板面,“力道顺着坡走,不往根上震。要是直墙,这一下就得裂底。”
王伯凑近摸了摸板缝,又抬头看看图纸上的剖面图,嘀咕:“你这是把水渠的弯道法用到墙上来了?”
“对路。”林昭咧了下嘴,“水流要导,冲击也得导。咱们修的不是摆样子的城墙,是让人活下来的屏障。”
苏晚晴忽然弯腰,在沙盘西侧划了一道弧线。“这里风大,沙粒打脸都睁不开眼。”她说,“我爹以前说过,敌人常趁着换岗前一刻摸上来——那时候守兵最松懈。”
林昭立刻补上两座双层哨塔标记,又用炭笔连出三角观测网。“加上夜间轮哨节奏,每隔两刻钟换防一次,错开交接空档。”
“那你这箭楼也太矮了吧?”王伯指着主城位置,“才三层高,还不如县衙钟楼。”
林昭还没开口,苏晚晴的手指已经停在了城门上方。她顿了一下,声音低了几分:“我爹最后守的那座城……太高了。火一起,梯子够不着,里面的人全烧在里面。”
空气一下子静了下来。远处鸡鸣声断断续续,风吹着图纸边角哗啦响。
林昭沉默片刻,拿起小刀削短了代表箭楼的竹签。他又在城墙内侧刻出一条窄道,一直通向地下。“加暗道,分段隔离。着火也不至于整片塌。”然后在城内标出阶梯式退守区,“一层失守,退二层;二层丢了,还能从地道撤兵。”
苏晚晴看着那个小小的逃生口,指尖轻轻点了点。
“不求一眼看上去多威风。”林昭说,“只求天黑前,有人能活着回来吃饭。”
王伯盯着沙盘看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你这脑筋……真是跟别人不一样。治水的招能拿来防骑兵,谁想得到?”
“不是我想得到。”林昭拍了拍手上的沙,“是吃过亏的人教的。”
阿福这时抱着一捆图纸转身,不小心被风吹散了几页。纸片飞向灶口,火星子蹭到一角,刚冒烟就被苏晚晴一把抄住。
“小心点。”她抖了抖纸,“这些图,以后可能要印成册子发到边军手里。”
“印?”阿福瞪眼,“一张都这么金贵,还得印?”
“迟早的事。”林昭接过图纸重新压好,“现在一张图救一座城,将来十万张图,就能守住整个北境。”
王伯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你说咋干吧。我要是弄不明白,就照着做。反正这条路、这桥、这纺车,哪一回不是开头不信,做完才服?”
“先做个模型。”林昭指向沙盘,“木头的,按比例来。明天工坊腾出来,你带人开工。”
“行。”王伯应了声,转身朝村西走,“我去锯料。”
阿福赶紧追上去帮忙搬工具。林昭和苏晚晴留在原地,一个低头记要点,一个望着沙盘北端那道山脊线。
“护城河不能死水。”林昭边写边说,“冬天冻住就是个冰跑道,得引活流。咱们村后沟那条溪,改个渠就能试。”
“还可以设沉砂池。”苏晚晴接话,“定期清淤,顺便当练兵坑用。”
“聪明。”林昭抬眼笑了笑,“到时候让民夫一边挖河一边练体能,两不耽误。”
她没回应笑,只是拿起一根细枝,在主城背后画了个方框。“屯兵营挨着粮仓建。运一趟粮太危险,不如就近存三个月的量。”
林昭提笔加上通风孔和防鼠层。“再埋一圈陶管,底下走烟道,冬天烘粮食不发霉。”
“你还想着烘干?”她挑眉。
“不然呢?”他合上本子,“人要吃干饭,兵器也要防锈。边关不是打完一仗就完事的地方。”
苏晚晴看着那个小小的粮仓标记,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
日头渐高,几个村民路过晒谷场,探头看热闹。
“这不是林大人又画新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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