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粉末还在坑底铺着一层,像没化开的霜。林昭从怀里抽出那张新图纸,抖了抖,纸角发出脆响。
“石灰三成,黏土二成,火山灰一成,铁条为骨。”他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砸在人耳朵里,“这不是灰浆,是‘人造磐石’。”
几个老工匠凑过来,手指头在配比栏上划拉。有人嘀咕:“这玩意儿能撑住大坝?石头都得风化,这种粉捏的东西……”
话没说完,林昭已经挥手:“倒料。”
第一车混凝土顺着滑槽倾泻而下,轰隆一声砸进基坑。阿福站在坑边,手握长铲跳了下去,开始整平。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像是早练过千百遍。
“慢点推,别留气泡。”林昭在上面喊。
“明白!”阿福抹了把汗,继续往前推铲。混凝土表面泛着湿亮的光,像凝固前的最后一口气。
台下站着一群穿绸衫的人,领头的是工部派来的监工团,背后绣着各大家族的暗纹。一人冷笑:“林大人好大的胆子,拿百姓命当试验土?若将来坝溃,谁来偿命?”
林昭转头看他一眼,不急不恼:“我立个规矩——每立方混凝土,留样一块,埋在库区碑下。百年后有人挖出来,裂了,我林家子孙,以命抵命。”
那人噎了一下,还想开口,却被旁边人拉住。
“他说得出做得到。”那人低声道,“你没见他逼李渊喝毒水?那是真敢玩命的主。”
太阳爬到头顶时,第一层浇筑完成。阿福带着人开始插钢筋笼,一根根铁条竖起来,像地里长出的黑林子。
三天后,混凝土初凝。
清晨雾还没散,三百多个壮汉扛着铁锤来了,站成半圈,堵在坝前。带头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嗓门炸雷一样:“都说这坝是纸糊的!我们今天替百姓试一试!要是敲两下就崩,你们赶紧拆了重来,别等洪水来了害人!”
围观百姓越聚越多。
林昭走上坝顶,风吹动他青衫下摆。他扫了一眼那群人,点头:“准你们砸。”
众人一愣。
“但有个条件。”他抬手指向登记簿,“每损一寸表皮,罚一两银,记账入库,专用于日后守坝人的抚恤金。现在开始,动手吧。”
没人动。
“怎么?”林昭笑了,“不敢砸?还是怕赔钱?”
那带头汉子怒吼一声:“砸!出了事我担着!”抡起八斤重锤,狠狠砸向坝面。
铛!
火星都没溅起。锤头弹开,虎口发麻。
第二锤,第三锤……接连不断。三百人轮班上阵,三炷香过去,锤头卷刃的卷刃,木柄开裂的开裂。坝体表面只留下几道白印,像是被猫抓过。
一个老工匠颤巍巍走上去,耳朵贴住混凝土壁,听了一会儿,突然跪下了。
“声如金石……里面实得紧,一丝空响都没有……”他老泪纵横,“四十年修坝,拆过多少豆腐渣堤,今儿才算见着真龙骨!”
人群安静了几息,忽然爆发出叫好声。
“真结实啊!”
“这都能扛住三百人轮锤,洪水算啥?”
“林大人造的是神仙坝!”
林昭没说话,只是拍了拍老工匠肩膀,让他起来。
夜里,雨来了。
不是小雨,是那种能把山冲垮的暴雨。天像破了窟窿,水柱砸在地上腾起白烟。山洪顺着沟壑往下灌,直扑库区。
阿福冲进工棚:“导流渠快满了!再涨就得倒灌!”
“开闸分流。”林昭披上蓑衣往外走,“苏晚晴呢?”
“已经在东岸巡堤了,带了二十个义勇营的兄弟。”
林昭点头,一脚踩进齐踝深的水里。雨水顺着帽檐流进脖子,冷得刺骨。他走到主坝中央,盯着水位标尺。导流渠正在全力排水,但上游来水量太大,水面仍在缓慢上涨。
“混凝土能不能扛住?”阿福问,声音有点抖。
“材料测试过,抗压强度是花岗岩的一点五倍。”林昭盯着坝体,“问题是人心——要是今晚塌了,不只是工程失败,是整个强国计划被人钉在耻辱柱上。”
阿福咬牙:“咱们拼了。”
两人一直守到天亮。
雨停了。
东方泛出鱼肚白时,第一批百姓摸黑赶来。他们提着灯笼,蹚着泥水走到坝前,伸手摸那湿漉漉的墙面。
没人说话。
然后是一个女人先喊出来的:“没裂!一点缝都没有!”
“导流渠排得及时,坝身一点没晃!”
“老天爷作证,这是真能挡水的坝!”
欢呼声从一点扩散到整片山谷。
林昭靠在坝栏上,浑身湿透,眼皮沉得抬不起来。阿福递来一碗热姜汤,他接过,没喝,先盯着远处山势。
苏晚晴走过来,靴子上全是泥。“北坡排水正常,没发现渗漏点。”
他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混凝土样块,边缘整齐,表面光滑。这是昨晚浇筑的最后一块取样。
“存好了。”他说,“一百年后,有人会拿着它,告诉下一代——当年这块石头,是怎么挡住一场灭村洪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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