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那名狄戎斥候被放走时,嘴里还念叨着“水泥”“基桩”,像是魔怔了。林昭站在城墙高台上,指尖轻轻划过刚凝固的墙面,粗糙的颗粒感硌着皮肤,像在确认一场真实的胜利。
他没回头,只对身侧阿福低声道:“传话下去,墨玄准备剖面演示,白芷守城楼角,香炉点上安神香——别是毒,也别让人闻了犯晕。”
阿福点头要走,又被叫住:“开侧门,窄道通行,我亲自见他。”
半个时辰后,北风卷着沙粒打在城墙上,发出细碎的响声。一匹黑马停在江都西门外三十步,马背上的人披着灰狼皮大氅,身形魁梧,身后仅跟两名随从,连刀都收在鞘里。
“林解元!”那人声音洪亮,直冲城头,“可敢开门一见?”
城上百姓顿时骚动。有人喊:“别开!这是来探虚实的!”
义勇营弓手已在女墙后列队,箭尖朝外。
林昭抬手一压,人群安静下来。他走下城台,穿过内堡长廊,来到侧门窄道入口。两名苏晚晴旧部亲卫持盾立于两侧,腰间短刀未出鞘,但手握得紧。
门闩拉开一条缝,林昭独自走出,距对方十步站定。
“你来了。”
“我来了。”阿史那烈翻身下马,大氅甩开,露出腰间一枚铜牌,上面刻着狼首纹,“我没带兵,也没藏火药。就想知道,你们这墙,到底是不是真的。”
林昭不动声色:“你的人昨夜带回一张图,画得乱七八糟,照着做,墙塌得比建得快。”
阿史那烈眯眼:“他知道多少?”
“知道你们想偷技术。”林昭往前半步,“可你们根本不懂——这不是手艺,是算出来的。石灰几成,黏土几分,搅多久,晾多长,差一点,就是烂泥。”
他转身招手:“来看。”
墨玄早已在预定位置等候。一段墙体被提前切割出剖面,内部结构一览无余:三层咬合基桩深埋地下,陶管横向穿墙形成暗渠,糯米浆如筋络般缠绕在灰料之间。
老匠人用铁钎敲了敲剖面,声音清脆如击石。
“这墙,遇水不软,遭火不裂。”林昭指着剖面,“你十万铁骑撞上来,三日?三月也不一定塌。而且——”他抬手指向城南正在浇筑的新段,“它还能再高两丈。”
阿史那烈走近几步,伸手摸了摸剖面,指腹蹭过糯米筋丝,又抠下一小块灰料,放在嘴里轻碾。
“不是土。”他吐出来,“也不是石头。你们……造出来了?”
“万人一起造的。”林昭看着他,“你要是还想着靠蛮力破城,劝你趁早打道回府。”
周围百姓越聚越多,有人举着铁铲,有人扛着木杠,没人说话,但眼神齐刷刷盯着这个北方来的王子。
阿史那烈忽然笑了:“好!难怪我叔父说,南朝有个书生,用泥巴挡住了炮。”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兽皮,摊在地上:“百匹战马,换你教我这‘泥堡之术’。先教基础,后续再加。”
林昭没看兽皮,反而从袖中取出一张图纸,铺在墙根石板上。
图上是漠北地形,几条蓝线从祁连山雪脉延伸而出,穿过荒漠,最终汇入三处绿洲洼地。红线标注着可垦荒区,黄点则是风沙掩埋的古河床。
“你拿马换?”林昭抬头,“我不缺马。但我缺人。”
他指尖点在图上:“这条渠,从雪水源头引下来,能活三万顷荒地。但我一个人挖不动。你们狄戎男儿不怕苦寒,擅凿岩、架梁、搬山,若肯出五千人力,帮我打通三条主渠——”
阿史那烈皱眉:“你要我们给你干活?”
“是合作。”林昭打断,“我教你造防风沙堡,用这种水泥墙围住营地,不怕风刮,不怕雪压;再教你们种耐旱粟麦,用滴灌法省水,三年内自给自足。从此不用年年南下抢粮。”
他顿了顿:“你们不是穷,是没水。而我能给你们水。”
空气静了几息。
远处有孩子在新墙上拍手掌印,笑声飘过来。
阿史那烈盯着地图,忽然问:“你说的合作……是我派人帮你挖渠,你教我们种地建堡?”
“不止。”林昭补充,“渠成之后,水源共享。你们用水,每年付我三千石粮,作为工酬。不称臣,不纳贡,只是邻居。”
“邻居?”阿史那烈冷笑,“去年我们还在攻城,今天就要做邻居?”
“因为你们打不过了。”林昭平静道,“火炮轰不塌这墙,骑兵冲不破防线,瘟疫被你们自己人投毒搞成绝症,现在连细作都学不会配方——你还想靠什么赢?”
他俯身卷起图纸:“要么继续当贼,年年来抢,最后被一堵墙挡住饿死;要么低头学本事,把草原变成田地,让孩子不再吃风沙。”
风突然停了。
阿史那烈站在原地,脸上的笑没了,眼神却亮起来。
“你不怕我学会之后,回头用来打你?”
“怕。”林昭点头,“所以我只教第一课——选土、配灰、搅拌。剩下的,你得靠自己悟。而且,每一课我都设验核标准,通不过,不教下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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