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没停透,地上的水洼映着灰蒙蒙的天。林昭站在南巷暗渠断裂点前,脚边泥浆混着碎砖烂木,一股腐臭味往上冲。
他蹲下身,伸手探进断口。里面堵得严实,连测量杆都插不进去。阿福递来一根长铁钩,他接过去一点点往外掏。垃圾堆得比渠壁还高,破陶罐、烂草席、甚至还有半截棺材板。
“这哪是排水渠,”林昭把一坨湿泥甩开,“这是全城的垃圾坑。”
身后跟着的工部小吏低头记着什么,嘴里嘀咕:“清淤就是了,年年都这么办……”
林昭没回头,只问:“上回大修是什么时候?”
小吏翻了翻册子:“三十年前。”
“坡度呢?按什么标准挖的?”
“这个……没留记录。”
林昭站起身,一脚踩在塌陷的渠沿上。土松得像糠,稍微一用力就往下陷。他弯腰抓起一把泥,在手里搓了搓。
“黄土掺沙,没加石灰固结。这种做法,下一场大雨就得塌。”
小吏摇头:“大人,百年都是这么修的,没人说不行。”
林昭没说话,转身对阿福说:“找人分段开挖,从断裂点往北十丈,每五尺一个剖面,我要看清楚每一层是怎么填的。”
阿福应声去安排。不一会儿,十几个民工拿着铁锹镐头开始动手。泥块一块块被刨开,渠底结构渐渐露出。
林昭沿着坑边走,一边看一边记。走到第三段时,他停下脚步。这里的坡度几乎平了,水流到这里就会停滞。
“问题就在这儿。”他对旁边一个老工匠说,“原来的设计根本排不出水,淤积是早晚的事。”
老工匠点头:“我小时候见过一次大水,整条街淹到门框顶。那时候就说渠不通,可没人管。”
林昭掏出随身带的纸笔,当场画起草图。改走向、调坡度、加沉沙井,一笔一笔标清楚。
“不能再照老样子修了。要根治,就得重做主干道。”
小吏一听急了:“大人!您这图纸要是报上去,得经工部三司会审,还得户部批银子,没三个月下不来!”
“我不等审批。”林昭收起草图,“先按这个方案做试点段,数据出来再说。”
回到工部文书房,他把草图摊在桌上,让阿福和那名老工匠一起核对细节。确认无误后,他在图纸右下角签下名字。
“接下来要入库备案。”他说,“按新规,主稿、复核、监工三人必须联署。”
小吏接过图纸看了一眼,直接搁在一边:“不行,没主官签批,不能入库。”
“我是工部总督,这就是主官签批。”
“可……可从来没听说过图纸要三个人签字。”小吏声音硬了起来,“历朝历代都是画师出图,主官盖印,哪有让工匠也签的?这不是乱套了吗?”
屋里其他书吏都停了手里的活,偷偷看着这边。没人说话,也没人帮忙。
角落里,一名须发花白的老工匠低着头站在人群后头。他盯着那张图纸看了很久,忽然开口:“要是当年也有这规矩……我家那口子和娃,也许就死不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老人抬起头,眼眶有点红:“三十年前那场水,渠塌了,人被闷在里面。后来查过,是用了劣料,可没人担责。画图的说按上面意思画的,监工说听令办事,最后啥都没改。”
他说完,往前走了一步:“林大人,我不会写字,但我认得字。您这张图上写的坡度、用料、工期,我都看得懂。我愿意签——哪怕按个手印也行。”
林昭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重新铺开一张新图,把修改要点写在下方空白处:**“此处坡度由原0.5%增至1.2%,防止积水滞留;渠壁采用三合土夯筑,厚度不低于八寸;每日施工进度需现场记录。”**
然后,他第一个签下名字。
阿福接过笔,在“复核”栏写下自己的名字。虽然字歪歪扭扭,但一笔一划很认真。
最后,林昭把笔递给老工匠。
老人哆嗦着手接过,蘸了印泥,在“监工见证”栏按下拇指印。
三枚印记并列排开,清晰分明。
小吏站在一旁,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没敢再拦。
林昭拿起这张图纸,走到文书台前:“从今天起,所有我主持的工程,图纸没有三人联署,一律不算数。谁敢私自施工,出了事,追责到底。”
没人回应。
但他知道,有人在看,有人在记。
当天下午,林昭召集所有参与南巷工程的匠人,在工部门口空地上开了个短会。
他把那张带手印的图纸举起来:“你们看看,这不是走过场。每一个字、每一个印,都是责任。”
有人小声嘀咕:“多签一个字,少歇一刻钟,何必呢?”
林昭听见了,没生气,只问那个老工匠:“您家住在低洼处,去年淹了三次,对吧?”
老人点点头。
“如果当时修渠的人,在图纸上写下‘此处易涝,需抬高基座六寸’,并签了名,您觉得还会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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