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书院的门还没开,林昭已经站在讲堂门口。昨夜熄灯最晚的那间屋子,窗纸还贴着几张没收走的草图,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和标注。他轻轻推开门,几个学生正围在桌边,手里拿着炭笔,在一张地形图上比划。
“这段要是再往东偏两尺,就能避开老李家的坟地。”一个瘦高个指着图纸说。
“但那样坡度就不够了,水排不出去。”另一个蹲在地上画线的人摇头。
林昭没打断他们,只把滑到地上的图纸捡起来,压在砚台底下。王石头抬头看见他,立刻站起身:“林先生,我们正算沉沙池的位置。”
“接着算。”林昭说,“别停。”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马蹄声,接着是官靴踩在石阶上的声音。阿福快步从院外跑进来:“先生,礼部来了文书,五位外地官员要进院考察新政。”
林昭点点头,整了整衣领往外走。
书院大门缓缓打开,五名身穿不同补服的官员依次走入。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脸晒得发黑,袖口磨得起毛,一看就是常年在外跑差事的实职官。他拱手:“江南朔方知州陈文远,奉命观政。”
身后几人也报了名字:中原道许州判官赵慎、西南道黔阳通判杨维舟、东海道明州同知孙敬之,还有一位未开口的年轻主簿。
林昭一一回礼,请他们入内。
陈文远打量四周,眉头微皱:“听说你们这儿不读四书?”
“读。”林昭答得干脆,“每天早课背《论语》,午后再学农政、算术、医理。”
“那考试呢?也考这些?”
“考。”林昭带着他们往讲堂走,“乡试内容不变,但我们加了实务策问——比如怎么修一条排水渠,怎么算一亩地能产多少粮。”
一行人走到教室前,正好赶上一节测验课。十几名学生低头写字,桌上摆着尺子、算筹和小竹竿。墙上挂着一张大图,画的是城南荒地的等高线。
陈文远走近看了一份卷子,上面写着:
“若主渠长三百丈,起点高六寸,终点低两寸,求每日可排水几何?”
他愣了一下:“这……也算科举题?”
“不算。”林昭说,“这是昨天布置的作业。今天下午他们要去实地测一段沟渠。”
赵慎忍不住问:“学生真能算出来?”
“不信可以当场考。”林昭转身对后排一个戴斗笠的学生说,“张大牛,你来算一下。”
那学生站起来,抹了把汗:“坡度等于高差除以水平距。这段高差八寸,水平三百丈,换算成寸是一万八千寸。八除以一万八千,得出万分之四点四。按这个坡度,一天能排两亩田的积水。”
全场安静。
杨维舟低声说:“我府里县学秀才,连斗升合都不太会换算……”
孙敬之盯着墙上的图:“这图是谁画的?比例准不准?”
“王石头画的。”林昭指了指角落那个满脸灰土的学生,“他以前只会种地,现在能带小组做测绘。”
陈文远走到王石头面前,拿起他的笔记本翻看。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数据记录,还有几页写着《治地三策》的原始草稿。
“你们真把这份东西送去了府衙?”他问。
“送了。”林昭说,“老吏收了,没回话,但第二天就派人来查地界。”
赵慎忽然开口:“你们招学生,有没有门槛?”
“有。”林昭说,“识字就行。不看出身,不看籍贯,只要愿意干实事。”
“那学费呢?”
“穷的免,工抵也可以。搬一天砖,记两个工分,攒够十个能换一本册子。”
杨维舟听得直摇头:“我要是在黔阳办这样的书院,一年能招三百人。”
“不是我能办。”林昭看着他们,“是你们想不想办。这里没有秘密,教案、图纸、考核标准,都可以抄走。就连施工用的石灰配比,我都写在《匠作手册》第三页。”
陈文远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百姓信这个吗?”
“一开始不信。”林昭说,“有人说我们是妖言惑众,还有人拿锄头来砸墙。但现在,隔壁村的孩子半夜爬墙进来偷听讲课。”
他带他们走到后院。几间茅屋改成了实训场,有人在扎止血带,有人在拼装木制水准仪,还有一个小姑娘正用草药熬膏。
“她娘上月难产,靠苏教习教的急救法保住了命。”林昭说,“现在她天天来学。”
孙敬之伸手摸了摸那台水准仪:“这玩意儿……比我府衙里的还准。”
“因为它经过二十次改进。”林昭说,“第一版歪得没法用,第二版漏气,第三版……一直改到现在。”
陈文远深吸一口气:“你们这套办法,能不能搬到朔北?那边十年九旱,老百姓最需要的就是治水。”
“能。”林昭说,“只要你们肯让寒门子弟进门,肯让他们动手,而不是光背书。”
赵慎看向其他几人:“咱们要不要联名上奏,请设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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