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还亮着,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声。林昭写完最后一行字,吹了吹墨迹,把奏疏草稿收进匣子。窗外更鼓敲过一更,他揉了揉眼睛,起身活动肩膀。
阿福端来一碗热粥,轻声说:“大人,歇会儿吧。”
林昭点头接过碗,没喝,目光落在桌角一堆工坊简报上。那是各地送来的日常记录,平日由阿福归档,今日他顺手翻了几页,眉头慢慢皱起。
一条是西山铁坊夜间私启高炉,火势失控,幸未伤人;
一条是余杭水轮站传动轴过热损毁,停机三日;
还有一条写着某学徒赤手搬运滚烫铸件,手臂灼伤。
他放下碗,提笔在简报背面写下一行字:“技术可行,人安否?当立规以护之。”然后对阿福说:“明日一早,传令下去,请安全专家和各坊主匠入城议事,地点定在官坊议事厅。”
阿福应声而去。
次日上午,阳光照进官坊议事厅。长桌两侧坐满了工匠,墙上挂着《高炉结构图》和《蒸汽机传动原理》。林昭站在前方,面前摊开几份事故报告。
他开门见山:“昨天我们向万国展示成就,今天我要问一句——这些机器,我们的工匠是否真正懂得如何安全驾驭?”
没人说话。
林昭继续说:“现在工坊越开越多,订单排得满满当当。大家想多做活、快出货,这没错。但要是出了大事,死的是人,毁的是信,整个工业都会被人骂成‘夺命机关’。”
有人低头。
“所以从今天起,必须立新规矩。”林昭声音不高,但很稳,“我提三条:第一,所有操作人员必须持证上岗,没考过的不准碰机器;第二,设备每日定时检修,记录在册,谁签字谁负责;第三,高温高压作业,必须戴石棉手套、穿防护围裙、戴护目镜,少一样都不行。”
一位老匠人举手:“林大人,这些条文听着好,可真能做到吗?以前也没这么多讲究,不也干了这么多年?”
林昭点头:“你说得对。过去条件有限,只能靠经验。但现在不一样了。一台蒸汽机出问题,可能炸掉半座工坊。我们不能拿命去试错。”
他说完,示意安全专家上前。三人都是民间隐士,懂材料应力、热力传导,曾多次协助改良工艺。
其中一人拿出一张表:“我们梳理了近三个月的事故案例,总结出七大类风险点,拟定了三十六条新规程。”
林昭接过表格,开始逐条讲解:
“高炉点火前,燃料配比必须三人查验,确认无误才能引火;”
“蒸汽机每日晨间试压不得少于三次,压力表必须校准;”
“所有高温区设隔离带,周围备灭火沙池和冷水桶;”
“机械运转时严禁伸手调整部件,必须停机断源;”
“夜班作业不得超过两个时辰,轮岗休息;”
“新设备上线前必须进行七日空载测试,合格后方可投产。”
每讲一条,就有人点头。有工匠掏出随身小本,一笔一画记下来。
另一位安全专家补充:“我们还建议设立‘安全巡查组’,由资深工匠轮值,每周抽查各坊执行情况。发现问题当场记录,限期整改。拒不改正的,暂停参与国家工程资格。”
林昭接话:“这个决定立刻生效。即日起,凡承接朝廷订单的工坊,必须严格执行此标准。不达标者,一律清退。”
厅内安静了几秒。
一个年轻工匠站起来:“林大人,那之前受伤的工友怎么办?他们还能回来干活吗?”
“当然能。”林昭看着他,“只要身体恢复,愿意学习新规,我们安排补训。伤不是耻辱,是教训。记住它,才能避免别人再受同样的苦。”
众人神色渐渐认真起来。
会议持续到午后。最终,《工业安全规程》定稿,印成小册,每人发一本。林昭亲自监督装订,确保字迹清晰、页码完整。
散会前,他对所有人说:“工业不只是造机器,更是养活千家万户的事。我们拼速度,更要守底线。慢一点、稳一点,才是真本事。”
工匠们陆续离开。有人低声议论:“以前只想着赶工拿钱,现在才知道,保命才是头等大事。”
阿福送来饭食,林昭没动筷子,仍在核对规程最后一页。他用红笔圈出几个术语,改成更通俗的说法,让识字不多的工人也能看懂。
傍晚,苏晚晴派人送来消息:她已组织好第一批培训教员,下周开始轮训基层工匠。课程包括操作规范、应急处理、防护装备使用。
林昭回信批准,并附上新规程全文。
两天后,第一份巡查报告送到了他桌上。西山铁坊已完成整改,新增三人查验流程,夜班取消单人作业。余杭水轮站更换了散热装置,加装温度警铃。
又过了五天,柳三爷派副手来报:海外合作方听说大乾建立了安全标准,主动要求将规程译成外文,作为技术输出的配套文件。
林昭只回了一句:“可以发,但要注明——这是用血换来的规矩,谁不遵守,谁就别想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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